就如同薛慎预料的一样,沈家果然很快起复。
边关八百里急报传回,太原府破,死伤无数。承安帝紧急召了朝臣们进京商议迎战人选,却发现朝中竟无可用的武将。
年轻的武将大多靠荫蔽授官,连战场都没上过,不堪为将;年老的大多荣养,也阔别战场多年,一听要去太原府击退北戎人,各个抱病在身,无人敢战。
承安帝发了一通火后,最后还是急召了沈明江入宫。
沈明江一身粗布麻衣,这一年间他虽然因儿女之事苍老许多,但因在庄子上的劳作生活,让他看起来更为健壮,瞧着老当益壮、龙精虎猛。
承安帝先前忌惮他,将人贬了,如今又迫于形势亲自将人请回来,自然有些抹不开面子。
但好在沈明江并非那等居功自傲之人,他看完了战报之后,便道:“臣愿战。”
承安帝自然大喜,但紧接着却听他又道:“但臣有一事要问陛下,北戎人多年来对我大魏虎视眈眈,这一回甚至破了太原,陛下还要与北戎和平往来么?”
早年为了安抚北戎不兴战事,承安帝不惜以巨额岁币换取了和北戎的止战盟约。
未能灭北戎,是沈明江的一大憾事。
如今眼见北戎再次蠢蠢欲动,他便再次提起了这个问题试探。
果然,承安帝的神色明显迟疑下来,就连殿中文臣也开始交头接耳。
丞相王元广道:“听闻如今的北戎王是四王子多雷,多雷年轻气盛,只要将他打服了,再施以怀柔之策安抚,想来边境又能恢复安定。”
承安帝闻言赞同道:“多兴战事,受苦的还是百姓。”
沈明江沉声道:“可多雷野心勃勃,未必愿意偏安北方草原。年年以岁币换取和平,只会将北戎人养的膘肥体壮,最后反过头来打我们!”
承安帝听不得这些话。
他年轻时倒是想过做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两次亲自征战北戎,结果呢?
他摆摆手,脸色也跟着沉下来:“此事如今议论尚早,等沈爱卿击退北戎人后再议不迟。”
沈明江心中不甘,可他环视殿中,却没有一人支持他。
最后他只能跪地领命:“臣定不辱命。”
*
沈明江恢复爵位,又授大将军之衔,领二十万兵马,驰援太原,抗击北戎,不日出征。
出征之日,沈幼莺同薛慎亲自去送行。
沈幼莺看着重新穿上铠甲的父亲,将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低声道:“女儿等着爹爹凯旋。”
沈明江接过平安符,道:“爹这就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沈幼莺忍着眼泪点头,目送他策马离开。
出征的队伍如同长龙蜿蜒,沈幼莺站在风雪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风雪模糊了前方的身影,薛慎才替她拂去头上、身上的雪花,道:“别看了,回去吧。”
沈幼莺低低“嗯”了一声,被他护着往马车走。
正要上车,却看见方氏同沈沐雨一道过来。
沈沐雨穿着一身家常的袄裙,外披浅蓝的斗篷,精气神瞧着倒是比沈幼莺上回见她要好很多。她瞧见沈幼莺,笑着行了礼,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王妃”,竟已没有半分从前的趾高气昂。
她客客气气,沈幼莺便也客气地回礼:“你既来了,方才怎么没有给爹爹送行?”
沈沐雨笑笑,自嘲地说:“我怕爹爹看见我生气,坏了心情,就算了。我来看看,安安心就好了。”
沈幼莺对她这仿佛变了个人的性子很不习惯,只能转向方氏道:“陛下重新赐了宅院,母亲何时搬回京中?若是需要帮忙,只管叫人来传信。”
提起重回东京,方氏脸上亲不自禁露出喜色:“庄子上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可带的。我已叫人都收拾好了,明日你二哥哥租了马车运到新宅子里去就好。就是从前那些仆从遣散了大半,现在又得重新找人牙子来挑,得费些功夫……”
沈幼莺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回话,眼见风雪越大,才同二人告辞,和薛慎一起乘马车回府。
薛慎见她神情低迷,道:“京中事情繁多,你若不快活,我们去庄子上小住一阵?”
沈幼莺疑惑:“如今正是朝局动荡的时候,王爷不必留守京中么?”
薛慎把玩着她的手,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局势动荡,我们才要避一避。”
沈幼莺还是不解,薛慎也不过多解释,道:“那就这么说了,等你继母那边安顿好之后,我们就去庄子上小住。”
“左右今年东京城里没人有心思过年了,我们自己去庄子上过。”
*
回了秦王府,沈幼莺便叫人清点去庄子上过年需要带的东西。
薛慎则去了书房,暗卫现身将沈沐雨的信件交给他:“这是方才雨夫人送来的消息。”
薛慎拆开信封,不紧不慢地读完。
之后,他将信封连同信纸扔进炭盆之中,道:“光凭沈沐雨一人之力,还不足以动摇薛湛,而且宫里还有个周继后,她可比薛湛要谨慎得多,不会轻易冒险。”
薛慎思索片刻,道:“还缺一把火,想办法将寿王再往上推一推,将立太子之事再提一提。”他嘴角泄露一丝恶意的笑:“再将周继后有意同官家再生一个的消息,也一并透露给薛湛。”
他倒是要看看,这么几把火下去,薛湛疯不疯。
*
同母亲分开之后,沈沐雨回了陈王府。
得益于沈家的复起,她总算不用再被圈禁在陈王府里,可以偶尔低调地出门了。
她从角门进了王府,刚进芭蕉院,就见陈王阴森森坐在屋内。外面风雪疾,天色暗得很,他坐在屋内竟也不点灯,沈沐雨刚进门就看见个黑黢黢的人影,顿时被吓了一跳。
陈王看见她捂着胸口惊魂不定的模样,阴恻恻笑道:“雨儿出去一趟,就不认得自己的夫君了?”
沈沐雨定下神,很快脸上挂上笑容,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柔顺地将脸贴在他腿上,柔柔道:“殿下在这坐了多久,怎么也不烧个炭盆?若是受了寒病了,妾怕是要自责愧疚而死。”
陈王眯着眼睛看她,一半烧伤的面孔藏在阴影之中,瞧着像黑夜中的鬼魅。
他摸了摸沈沐雨的脸,问:“今日出去,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自从他毁容之后,手底下的人知道他登基无望,已经转投他人。就连母后待他也冷淡许多,如今他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竟要靠着沈沐雨打听外头的消息。
沈沐雨轻声道:“外头倒是也没有什么新事,都在议论打仗呢。”
陈王并不关心战事,只要北戎不打到东京来,如今就同他没什么干系。
“可有打听到薛珪的消息?”
提起这个昔日瞧不上的弟弟时,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沐雨神色犹豫,陈王见状微微用力按住她的后颈:“打听到什么了?说。”
沈沐雨一副怕他难过的样子,低低道:“我也只是和二妹妹闲聊时听说的,好像是……官家有意立寿王做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