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儿遮遮掩掩地跟在了幺娘身后。
等确定朱氏夫妻已经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脊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姿态从容地上前叫住了幺娘。
幺娘循声回头,见是她便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唤道:“小姐。”
赵梅儿抬了抬下巴,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不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新的话本我写好了送过来,顺便给枫郎送些衣物和吃食。”
幺娘低垂着眼睛,姿态很是谦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细细小小的,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感觉。
但赵梅儿同她打过交道,也知道她家里的一些事情。
就是这么一个看着柔弱的女人,因生了一副还不错的容貌,独自在家照顾病重的老父亲时,被地痞流.氓纠缠上了,她为了脱身自救,竟用簪子险些将那个地痞捅死。
是个瞧着软弱但有几分血性的女人。
反倒是她那个丈夫姚枫,除了会动动嘴皮子说书之外,其余一概不通,像一团软趴趴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们家的茶馆当初之所以肯要姚枫,也是因为幺娘说了,只要他们肯要姚枫,她可以无偿给他们写话本子。
姚枫嘴皮子麻利,说书其实不算差,但兄长当初其实是看中了幺娘写话本的本事,才肯要姚枫的。
而事实证明,她哥哥的眼光没错,假以时日,幺娘确实可以做一棵摇钱树。
不过今日她为了同朱夫人套近乎,说了话本是自己写的,眼下自然就不能露出破绽来,更不能让幺娘再出现在茶馆里。
赵梅儿心思转动,伸出手来:“话本呢?给我就行。”
幺娘低声道:“这要交给少东家。”
赵梅儿不耐烦:“给我哥和给我不都一样?”她从荷包里拿了一锭银子扔给她:“喏,姚枫最近说书还算受欢迎,这是给你们夫妻的赏银。”
幺娘接住银锭子道谢:“谢小姐赏。”
赵梅儿趁机提道:“不过日后你不必来这茶馆了,茶馆里往来都是贵客,你这穿得跟要饭的似的,客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茶馆收留乞儿呢。”
幺娘神色不变,躬着身道:“我把衣物交给枫郎就走。”
“不必这么麻烦了,”赵梅儿叫来了伙计,对幺娘道:“你把东西给他,让他送过去吧,你早些回去吧。”
她话说的还算客气,但眼底的嫌弃却不加掩饰。
幺娘只得点头,将东西交给了伙计,便垂着头匆匆离开。
等出了茶馆,她手里拿着刚得的赏银,在心里算了算账,除了给爹买药的钱,还能剩下一些,可以再买一斤猪肉和一坛酒回去。枫郎自从寻了这份差事,已经有小半月没有回家了。她在衣物里夹了字条,他若看见,今晚必定要归家,到时候正好吃点好的。
幺娘这么想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她虽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但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却极为美丽。只是她自己并不在意这份美丽,胡乱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便垂下头匆匆去集市了。
*
另一边,沈幼莺被薛慎推着在镇子上散步。
沈幼莺还在回味放才的故事,不由同薛慎道:“这位梅儿姑娘虽然出自小地方,但写的故事实在比许多书生文人都要精彩。许小姐虽然柔弱,但遇到事情却自有一股不屈不挠的韧性。”
京城女子们闲来无事,便喜欢看话本消遣,因此书铺里的话本子通常都卖得很好。甚至有些受追捧的话本子,不仅说书先生会在茶馆里讲,戏班子也会改成戏曲传唱。
这在世家贵族眼中自然是份不入流的活计,但却成为了不少贫寒书生赚取银钱的渠道。
但那些书生多是写一些名门闺秀与穷书生的私奔的故事,再新颖一些,也是穷书生和狐狸精红袖添香的故事。看得多了,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而赵梅儿的故事却不一样,她写的是落魄书香世家,一名女子费尽千方百计维护家学传承,甚至不惜男扮女装考了科举,冒着被揭穿被砍头的风险振兴门楣。
沈幼莺只是听了第一折,便被牢牢抓住了心神,因此爱屋及乌对赵梅儿的评价也大大提高。
薛慎侧过脸,想起昨日赵梅儿的所作所为,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不过他不欲破坏沈幼莺的心情,也没有提起昨夜之事,只是提醒道:“写话本的人,与话本中的人,性格品行未必一致。”
沈幼莺听出了端倪,仰脸看她:“你不喜欢赵梅儿?”
薛慎并未否认。
沈幼莺觉得不解:“为什么?”
薛慎并未多解释,而是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弄明白,等晚些再告诉你。”
沈幼莺知道他从不无的放矢,虽还有些疑惑,但也并未没有因为这点好感而一味为赵梅儿开脱。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走着走着,便到了集市上。
沈幼莺今日忽然嗜酸,她看见路边小贩摆出来的山楂便一阵意动,指挥着薛慎推她过去买。
只是还没走到,就见一个女子被两个男子追赶着仓皇跑过来。
那女子穿着臃肿陈旧的棉袄,怀里抱着几包药材,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却埋着头跑得极快,且转在人群中穿行,无论后面的男人怎么追赶叫喊也不回头。
坐在轮椅上的沈幼莺正与她迎面撞上,那女子不料侧面忽然走出人来,猛地收住步子,却因为收得太急绊倒在地,怀里的药材也撒了一地。
那两个追来的男人转眼间便赶了上来。
女子匆匆爬起来对沈幼莺道了歉,慌忙去捡地上散落的药包。但这个时候两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看见她便狞笑一声,揪着她的后颈将人拎起来:“臭娘们儿,你有本事再跑啊?”
女子拼命挣扎着,但男人力道大,她根本挣扎不开,只能蜷缩着四肢死死护着怀里的药包。
男人见状将她药包生扯出来:“有钱买药,没钱还银子?”
一直沉默的女子这才抬起头来:“我有的银子全给你们了,这是我爹救命的药。”
男人打量着她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声:“没银子也成啊,你丈夫欠的债,没银子还就用你抵债好了。小娘们儿长得有几分姿色,卖去窑子里倒是能换些钱。”
一旁的沈幼莺拧着眉听不下去了,轻轻握着薛慎的手指晃了晃。
薛慎无奈看她一眼,这才开了口:“她欠你们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