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庄老师要去保利看的,会不会就是余达明的东西?
我猜对了,果然是那13卷《周孝儒文书》,一周前,他就送到了保利拍卖行!
这是在路上时,庄老师告诉我的。
他还说:“申国强想让你陪我过去,原因是你曾经拍出去一卷……”
听他说完,我就郁闷起来。
原本我的计划:
余达明一定会死马当成活马医,因为万一拍出个天价来,咸鱼就彻底翻了身!
就算发现了那两件瓷器丢失,损失也有可能找补回来。
而拍卖当天,我会和冯皓然坐在现场。
等东西开拍以后,冯大公子会跳出来,大骂余达明欺骗他,还会请我当场作证。
而我,会当场拆穿这13卷文书都是赝品!
我要让他当场吐血!
要让他迫不得已卖房子抵债!
可现在保利的老总竟然请庄老师去做签定,这就麻烦了。
如果老师走了眼,给出的结果是真品,拍卖时,保利就会展示他的鉴定证书。
那时候,我还能当场揭露这是假货吗?
这不是在打庄老师的脸吗?
怎么办?
保利的会客室里。
申总笑眯眯道:“这13卷文书,已经送过来一周了,我们也请了几位老师过来,可结果有些乱……”
庄老师问:“怎么个乱法?”
“一部分人觉得纸张有些新,存疑;一部分人觉得纸张稍新,也可能是保存好的原因,如果只是存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那就是真品!弄得我更不敢做决定了,秋拍日子都定了,印刷厂那边一直在催,所以只好请您老过来给落个锤……”
庄老师谦虚地摆了摆手。
“庄老师,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我跟着老师,至少和这位申总喝过两次酒,已经很熟悉了。
他叫申国强,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富态却不臃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开口前总是习惯性地往上怼一下。
庄老师戴好了手套,拿起放大镜,一卷卷地过目,看得十分细致。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并没有马上做出结论,而是把放大镜递给了我,“小武,你看看!”
我松了口气。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先下手为强,赶在老师给出结论之前,证明这些东西是假货!
申国强看着我笑道:“记得武老弟曾经通过紫金拍出去一幅,不知道在不在这13卷里?”
“申总,我先看看?”我客气道。
“好好好!”
我拿出白线手套戴好,签定书画时一定要戴手套,防止汗液浸在纸墨上;而看瓷器时却不能戴,这是防止手滑;我看的时间比老师还长,尤其第十三卷,背面都没放过……
终于看完了,我拿出了其中一卷,又一次铺好、展开,随后说:“这卷,和我拍出去那卷一模一样!”
“真的吗?”申国强笑了起来,“老弟那卷拍出了500万的天价,听说后来又有神秘人花了900,从持宝者手里买走了,难道是同一卷?”
我摇起了头,“不是!”
他不由一怔,“不是同一卷?”
“这一卷里面记录的,是官员升迁、委任差遣以及治绩考核等内容……”
申国强戴上手套,俯身细看,好半天才连连点头,“是的!”
“内容一样,纸张和笔迹也都一样……”说着,我将这卷文书翻了过来,指着背后木质卷轴一端说:“可这里不对!”
“怎么了?”申国强皱起了眉。
“我那卷这个位置有一点儿凹陷,坑不大,可肉眼还是可见的!紫金拍卖行的拍卖手册上,就可以看到……”
申国强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脸色难看起来,因为这个位置丝毫看不出来有过伤痕。
也不怪他郁闷。
如果是多出来一条划痕,哪怕纸张破了个口子,都可以说是后来不小心弄的。
但原有的缺陷竟然不见了,如果不是人为修复过,就说明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
同时也说明,其中一件是赝品!
道理很简单,瓷器可以有一模一样同窑口烧出来的,可这种文书绝对不会!
没有谁会书写两份相同的文书。
再说人为修复。
其他12卷文书的卷轴上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擦痕甚至是裂口,为什么不修?
为什么单单修复这卷?
而且还是背面毫不起眼的位置?
那么,哪一卷才是真品?
他沉默起来。
我不动声色。
这卷文书怎么可能有两本?
它就是我最早在潘家园淘到的那卷,卷轴那里也确实有个凹陷,只不过冯皓然按照我的要求,请高人将这处凹陷修复过了。
所以才看不出来。
这时,庄老师说话了:“小武,你来说说,这些文书如果是真的,会有什么样的意义?”
申国强说:“来,咱坐下聊!”
两个人坐在了沙发上,我坐在了庄老师对面,沉吟一下才正色道:“意义重大!”
“好,那你说说!”
我说:“老师您曾经和我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
“胡说,这是着名学者陈寅恪说的!”庄老师打断了我。
“是,是学生记错了!”
我有些埋怨,这老头,咋就这么耿直呢?
你不说,申国强知道陈寅恪是谁吗?
“你接着说!”
我想了想,不能再拍这倔老头的马屁了,接着说:“由于纸张极难保存,因此,我国现存完整的宋代文书,堪谓廖若星辰!”
“宋代的朝政文书,能让我们看到这一文化鼎盛时期的历史足迹!”
“它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的问世,宋史可能都会因此改写!它会给历史研究的学者开启一扇窗,哪怕管中窥豹,对以往的研究也会有实质性的推进!”
“……”
我洋洋洒洒说了很多。
啪啪啪!
申国强鼓起掌来,“武兄弟大才!”
我连忙摆手。
庄老师点了点头,“好,今天我把场面交给你,就由你来给申总一个答案吧!”
我不由大喜,脸上却满是惶恐。
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和石锰他们待时间长了,怎么越来越会演戏了?
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哪儿有这个资历!”
庄老师沉下了脸,“我说你有,你就有!”
申国强说:“是呀,武老弟,您就说说吧!不行我就给人家退回去,不能再耽误了……”
我又一次沉吟半响,这才说:“我认为,这13卷都是赝品!”
“理由呢?”申国强问。
我看向了庄老师,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很明显,老师已经有了结果,这是要给我一个机会。
求之不得!
我站了起来,申国强和庄老师也都起身,三个人来到了案前。
我拿起了第十三卷,背面朝上,缓缓摊开。
“申总,您来看!”
我拿起了放大镜,递给了申国强。
古代手工织布幅宽都很窄,所以衣服后背中间都会有条接缝。
纸张的幅度也和织布一样,大开幅的书画作品,要么用绢,要么由数张纸粘接成卷。
直到宋代,由于造纸术的发展,纸的幅制也有了改进,制造出了远超前朝的巨幅纸,这是宋代纸质技术进步的重要标志。
而品种方面,宋代制纸业将前代的砑光、染色等技术加以发挥,发明了澄心堂纸、金粟笺纸、明仁殿纸等名纸。
此外,还有藤白纸、褚皮纸、白玉版匹纸、香茧纸、竹纸、大笺纸和各种彩色的粉笺纸。
这十三卷《周孝儒文书》,用得就是研光过的褚皮纸。
此纸呈浅灰色,细横帘纹,每纹约粗0.1厘米,表面平滑,上面曾施过白粉,制作相当考究。
这种纸的特征,是在灰色纸地上呈现一些浅黄色毛斑、块状斑以及束状斑。
纸质相当不错,唯一的问题,幅度不够!
这些文书打开以后,每卷最短的也有一米多长,所以都是由几张纸粘接起来的。
就像这卷,一共有七张纸,六道粘缝。
我小心翼翼地,扒开了第四张与第五张粘连处的一角,“您看这里!”
申国强举着放大镜连忙贴了过去,嘴里先是“咦”了一声,随后就不动了。
“怎么了?”庄老师问。
至少二十秒钟以后,申国强才直起了腰,长叹一声:“武爷,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