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岛咖啡包间里,我手机响了。
“是武先生吗?”
听出来了,是医院的那位科主任,“我是,刘主任,你好!”
“检验结果出来了,许宏林的血小板和血细胞明显减少,中性粒细胞碱性磷酸酶明显升高……”
我听不明白,“不好意思,刘主任,您能不能用通俗易懂的话说。”
他停顿了一下,“简单来说,这是一种中毒的表现?”
“中毒?您确定吗?”
“我能确定,看到这份检验单以后,我仔细回想,许宏林手指似乎有明显发绀的现象……”
我问:“这是中毒的一种表现吗?”
“是的,我怀疑……”他犹豫起来。
“刘主任,有什么话您就说,不必忌讳!”
“我怀疑他是SVocs半挥发性有机物中毒,例如多氯联苯、硝基苯类,还有苯胺类,都属于半挥发性有机物!因其挥发性弱,不溶于水,容易持久存在于空气、水以及土壤等环境中,并且能够远距离传输……”
我沉思起来,看来这件事情果然不简单。
他接着说:“许宏林的情况并不严重,应该是通过呼吸道和皮肤进入体内的,而且接触时间也较短……”
“这种毒,一般在什么地方多?”我又问。
他想了想,“绝大多数是化工厂!”
我感觉自己快接近真相了,“刘主任,千山市有化工厂吗?”
他叹了口气,“有,不过两年前就彻底黄了,职工也都下了岗,那时候还闹过一段时间,下岗职工天天去政府闹,最后也没闹出什么来……”
“现在工厂在做什么?”我问。
“卖了,要盖商品房,今年春天才打地基,期房的宣传早就铺天盖地……!”
“光辉集团?”
他干笑了两声,却没回答我的问题,“那行……我就是告诉您一声,先挂了!”
“刘主任,谢谢您!”
放下手机,我点了根烟,默默抽着。
这位刘主任,不可能不知道许宏林因为什么转的院,今天自己又在医院开了两枪,事情闹这么大,可他还是给自己打了这个电话。
这说明,公道自在人心!
事情已经渐渐清晰,光辉集团买了化工厂的土地建商业小区,许宏林他们在干活时,才会出现身体不适。
化工厂原址上建商业小区,这不就是“毒楼”嘛!
想想许宏林他们这些农民工,不过才接触两个多月,就出现了各种身体不适,这种楼真卖出去的话,会有多少老百姓遭殃?!
现在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
他是第一个吹哨子的,没有他的话,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
许宏林他们肯定也是稀里糊涂,最后实在不舒服,也就辞工不干了。
我拿起手机,给杨宁打了过去,把目前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依你的意思呢?”他问。
“如果是几年前的我,管他娘的什么证据不证据,我会直接把刁三儿和盛光辉绑了!”
“刁三儿直接从烂尾楼上扔下去!”
“敲碎盛光辉身上的骨头,让他生不如死,瘫在床上一辈子……”
“现在呢?”他又问。
“现在……我想看看拔出这个大萝卜,还能带出多少泥来!不然没了他盛光辉,以后还会有赵光辉、李光辉、王光辉……我们能救得了许宏林,未来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刘宏林、张宏林……”
杨宁笑了起来,“小武,你成熟了!”
“领导,能不能帮我查些资料?”我岔开了话题。
“说!”
“化工厂的土地出让,在环保上有什么说法?这样的地能盖商业小区吗?”
杨宁说:“这属于工业用地,不能盖商业小区。”
“不能?”
“肯定不能!”
“如果想办法更改土地性质呢?”
他想了想,“这就看开发商房能力了,如果改成商业用地,就没有问题了!至于说环保问题,我需要找明白人问。”
“好,我等您消息!”
“千山市局的马玉山,给我来了电话……”
我没说话。
他笑了起来,“我没接!”
我也笑了。
他又说:“老王还在路上,他已经和我汇报过了,这边的医院我已经安排好了,宏林和他母亲你就放心吧!”
“好!”
“小武……”
“您说!”
“放手去干,八局是你坚强的后盾!”
“领导,我想起了东北集团的周总,他曾经送了我的八个字……”
“什么?”
“只问是非,不计利害!”
放下手机,就见唐大脑袋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瞅啥?”我翻了个白眼。
“杨阎王肯定给你打了管高浓度的鸡血!”
我“嗯”了一声,又呵呵一笑,“我怕他挺不住,给他反哺回去半管子!”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眼瞅着下午了,要了两份简餐。
刚吃完,王华打了过来,“武教官,刚才铁南区公安分局一个老朋友来电话,他说按照我形容的长相,没有意外死亡的!不过两天前有报失踪案的,和这个人的形象贴近……”
“失踪?”我问。
“对,失踪!其他几个分局都没有消息,我琢磨着,要不你见见?”
“没问题!”
王华笑了笑,又说:“他胆子有些小,那可别吓着他……”
四十分钟后,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人,敲开了包间木门。
三个人寒暄几句,纷纷落座。
来人正是王华的那个朋友,铁南区公安分局宣传科干事吴少先。
或许是头发花白的原因,看着年纪比王华还大,身材干瘦,还有些驼背,唯唯诺诺不像个警察。
我拿烟给他,他连忙客气地抬了抬屁股,说不会。
随后拿出一张四寸照片,递给了我。
照片里的小伙子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微微有些自来卷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很斯文。
吴少先说:“他叫苗文,市环保局污控科的科员!”
环保局?
这就对了,事情终于闭环了!
许宏林在工地遇到的那个人,就是苗文。
“不过,”他接着说:“大约一周前,他被环保局开除了!”
“开除?什么原因?”
“嫖娼!”
“属实吗?”
他笑了笑,没回答我的问题,“3号上午,他父母来局里报的案,说儿子不见了……”
3号上午?
我算了算日子,许宏林不就是那天下午被打住院的嘛!
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局里调查了吗?”我问。
“听说去过他原单位,家那边左右邻居也走访过,好像也没什么线索……”
我捏着照片,眼角余光却一直在观察着他。
这人面相忠厚老实,可这句不是真话。
很明显,他知道一些什么,却不敢、或者不想说。
我放下了照片,呵呵一笑,“老吴你在宣传科,失踪案也关心?”
他笑了笑,“赶巧碰上了,就听了几嘴……”
我不再说话,透过眼前的烟雾,静静看着他。
很快,他额头就见了汗,抬手擦了一下,又笑了笑,有些尴尬。
王华在千山市的身份,是老干部局副局长,他不会和吴少先说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姓什么都不会说。
越是不说,越让人感觉神秘。
越神秘,就越忐忑。
可这个人胆子真小吗?
如果真是胆小如鼠,为什么会联系王华,又为什么敢来见我?
我叹了口气,还是不要难为他了,毕竟自己是外地人,事情办不下去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了,那时候他怎么办?
这就是他的顾虑。
“老吴,苗文以前在单位的时候,口碑怎么样?”我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明显松了口气,“同事们对他印象不错,不过……”
他快速地瞥了我一眼,“不过也有人说,这小伙子比较轴,什么事情认死理儿,有时爱和领导顶牛……”
这个回答有点儿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