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河市公安局的大局长曹良在试探我,说和盛京市局的郑局长是老朋友了,又问他女儿也该上高中了吧?
我笑眯眯道:“曹局您记错了,郑局家是公子,已经大二了!”
他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光亮的脑门,笑道:“看我这个记性,老喽!快快快,快落座!”
我更是客气,“曹局您请坐!”
八局这方面十分严谨,每一个身份对应的职位、周边人际关系、顶头上司以及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有资料。
如果问某个身份所在单位某个科室不起眼的小人物,别说资料上没有,就是有,或许也记不住了。
不过,这次身份是盛京市局的,在经历过千山事件以后,我对辽省省厅以及盛京市局太了解了,一般人真问不倒我!
陈天继续给我介绍,几乎都是市局以及区分局、派出所领导。
有人话不多,握手时客气两句就坐下了。
有人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区分局负责刑侦的李副局长目光凌厉:“你们一队和二队我有好多朋友,这些年更没少打交道,怎么没见过张队?”
我笑道:“您说了一队和二队,可就没提我们三队,肯定是我们刘队不会办事儿,让您生气了……”
李副局长怔了一下,讪笑道:“大刘人还是不错的!”
“是呀!”我顿了下手,“刘队为人方正,可就是老脑筋,做事情太死板!”
他笑了起来,把着我的胳膊说:“一看张队长就是海量,一会儿得多喝几杯……”
盛京距离牧河并不是很远,虽然跨着省,可说起来几乎都有熟人。
我来者不拒,没记住资料,或者资料上没有的,就是一句接触不多、不太熟悉,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只要我能说出来的,不只是对答如流,小细节更让人挑不出毛病。
曾经有些场合,说错一句话就得血溅五步,眼前这一切对于我来说,真是小场面!
酒席开始,曹良先张罗了一杯后,陈天问我:“张队,菜还满意?”
我说:“再来份四喜丸子吧!”
他没明白我为啥好这一口儿,不过还是喊服务员要了一份。
别说,确实好吃!
喝了一会儿,有人开始陆续去厕所,很明显,这是打电话去了。
这几位回来以后,都和陈天有过眼神的交流。
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是盛京市局还是省厅,但凡我说自己熟悉的人,都很清楚“张鹏”这个身份是什么级别的存在,没人敢有丝毫破绽!
虚假客套的酒宴十分无聊,不到一个小时,纷纷起身告辞。
最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陈天。
我点了根烟,半躺在椅子上,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陈总,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搞这么复杂!”
陈天也不尴尬,“张队千万别有什么想法,我也是谨慎惯了,毕竟手里的东西太重要……”
“哦?”我眉毛一扬,“什么东西?”
他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起身来到了我身前,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天气越来越冷,出门办案十分辛苦!这是我一点儿小心意,密码是,希望张队秉公执法,早日把赵红兵团伙缉拿归案!”
“这……”我看着那张卡,“这不太好吧?”
他一只手放在了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陈天作为地方企业家代表,也曾经受过赵红兵团伙的百般刁难!所以更要尽一些微薄之力,快收起来!”
说着话,他还捏了我肩膀两下,十分亲昵。
我拿起烟盒,盖在了那张卡上面,很随意地一起揣进了兜里,笑笑说:“陈总太客气了,其实您没有什么表示,我们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的!”
“是,我明白,可作为牧河人,必须要有所表示嘛!”
我问:“感觉陈总似乎带着一点儿南方口音,您不是在这儿长大的吧?”
他坐了回去,长长叹了口气,眼圈就红了,“实不相瞒,我自幼在广州长大的!”
我佯作惊讶看着他。
“不过,我的家乡就在这里,虽说我的爷爷奶奶曾经也是从南方来的,可我们的根,已经深深扎在这方热土里!”
“我热爱这片土地!”
“也深深憎恨着这片土地!”
“因为这里的人,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拿去了他所有的荣誉,让我母亲挺着大肚子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我父亲说过: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我爱一个人,我不让他冷!”
“我恨这里的人!”
“其中就包括他赵红兵!所以,我要让他冷!让他冷!!”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都说我故意整他,是!我就要整他!因为……他不配做这座城市的霸主!”
“他不配!!”
“只有我,冯天,我!是我!我才配拥有这里的一切!”
“这牧河,他得姓冯!!!”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一双眼珠血红血红的,像只饥饿的狼,“奇怪我怎么不姓陈了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是呀,陈总难道是化名?”
他笑了,笑容诡异,又带着些许精神病气质。
他英俊秀气的脸渐渐变形,眼角不住抽搐,斯文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寒意,“因为,我爸他叫冯子文,他叫东霸天!这里曾经是他的天下!他才是这座城市当之无愧的大哥!”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还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以为我爸是个混不吝?是个粗人?”他探着脑袋问我,那双红眼珠子直勾勾的。
我没说话。
他似乎冷静了一些,脸上浮现出一丝甜蜜,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我妈说,我爸知书达理,说话更是温文尔雅,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脏话!他对我爷爷奶奶尽孝,对我叔叔疼爱,对我妈更是没话说。”
“在那个远比现在更加残暴的江湖,他明明可以俯视所有人,可他却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例如刘海柱!”
“他欣赏刘海柱,可刘海柱却不想跟他玩儿,于是,两个人成了朋友!”
“我爸是个完美的人!”
“当然了,前提是不要和他老人家对着干!”
“在我眼里,他如同一颗耀眼的明珠,什么卢松、张浩然、李老棍子、赵红兵、张岳、李四……这些人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可最后,他竟然死在了一个让他不屑一顾的小弟手里!”
“杨五!!如此鼠辈,也配杀我父亲?!”
他嚎叫着站了起来,双目赤红,浑身都在颤抖。
抖了至少二十秒钟,他离开了椅子,扬起了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走一步停顿一下,朗声吟道:“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他朗诵了一首老人家的《七律·到韶山》,踱着步,豪气干云!
一首诗完毕,他也恢复了些许平静。
歪着头,斜眼看我,“知道我把杨五怎么样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找到了他的坟,亲手把这厮扒了出来!挫骨扬灰又散在了鬼街上,我要让那些嫖客和婊子每天踩着他……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声泪俱下。
鬼街,是牧河市晚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两侧都是串店、洗头房和歌厅。
我暗暗叹了口气,可以肯定的是,这位陈总确实遗传了其父亲的神经质,不然一般人干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终于发完了疯,又坐了下来。
我说:“陈总,您是在广州长大的,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想知道他和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怔怔出神起来,好半天才说:“我说过了,寄人篱下嘛!”
我疑惑道:“听说广东第一大姓就是陈,广州城还有第一氏族,也就是陈氏家族,您……”
“别和我提他们!!!!”陈天猛地一下窜了起来,他两只手拄着桌面,这一嗓子吼得声嘶力竭,口水都崩到了圆桌中间的大花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