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来给荀贞送信的小宦官,显然是从宫中出来的,但是戏志才等人看到他,却都并无吃惊之色,这是因为他们与典韦一样,也都已经见过这小宦官好几次了。
小宦官不是别人,正是赵悦派来的。
却这赵悦原来他虽表面上对刘协忠心耿耿,甚至当着刘协的面,说过荀贞怎样的话,但他的那些表现、那些话,却实际上都只不过是在骗刘协罢了。
董卓乱来,赵悦颠沛流离,於寻常百姓看来,他先在宫中、后伺候袁术,或许大小也算个“贵人”,可他实身不由己,所做作为,为的都是挣扎求生,因既叛了袁术,来投荀贞,则又岂会在荀贞占据强势、刘协处於弱势的当前之情形下,真心的忠诚於刘协?
故他对刘协的表现忠诚、说荀贞坏话,其实都仅是为了讨得刘协的信任。
目前来说,赵悦做得还算挺成功,他的确是靠着这些手段,哄骗到了刘协的信任。
刘协毕竟是个少年,虽然聪明,政治上的经验到底还是不太足,并且亦正因他继位之后,前后被董卓、李傕、郭汜等百般欺凌,由而他现在是别人对他好些,他可能就会对这人产生信任,以至依赖,他对荀贞是如此,对赵悦也是如此。
——当然,他对荀贞和赵悦两者的信任程度是不能相比的,赵悦和荀贞两人也是无法相比的,但是总而言之,这种信任的基础是近似的。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对於刘协的本质上的这一点淳朴和善良,荀贞是早已感受到了的,他年岁比刘协长,又感受到了刘协对他的信任,那么人孰无情,他於今之际,对於刘协实际上也是有那么一点愧疚的心理的,只是为了了大局起见,这点愧疚,他只能将之丢到一边。
总不能因为对刘协产生了同情,就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事业?
退而言之,就算荀贞愿意,这个时候,戏志才等和荀贞利益相关的这些人,他们也不会愿意。
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和“时势”的关系是顺应的关系,身在时势中,——即使这个时势的出现,有这个“英雄”推动的原因,可当其被创造出来以后,作为个人的“英雄”接下来能作的,也就只剩下顺应一法,即便这个大势可能随着展,脱离了个人的本意,个人也将会是毫无办法。
却说回堂上,听了荀贞“王莽”此话,戏志才等人顿时面色各异,或吃惊而笑,或露出怒意。
陈仪就是生气的一个,他怒道:“杨彪好歹也是三公,怎能在圣上面前,如此污蔑明公!”
戏志才摇动羽扇,悠悠说道:“却也不必为此动怒。”
陈仪说道:“这般污蔑,还不必动怒?”
戏志才笑了一笑,说道:“再是动怒,又有何用?现在的关键,不是动怒,而是应对。”
“应对?”
戏志才与荀贞说道:“明公,由杨彪把明公比作王莽此话,可以看出,杨彪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明公反目了!值此杨彪与明公决裂之关头,下边宜当怎么办,明公,须立做决定了!”
荀贞抚摸颔下短髭,举目望向院中,稍作沉吟。
这会儿暮色已至,夕阳余晖落下,将院中映得昏黄一片。
他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收回视线,环顾堂中诸人,说道:“卿等皆知,便在今天上午,子龙又送来了军报一道。淳於琼等围攻易县甚急,日夜攻城不歇,依我看
,照他们这么打下去,公孙瓒非但是必定守不住城,而且说不定,至多月内就会被歼灭,而公孙瓒一被消灭,袁绍接下来就一定会谋取幽州,留给我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其一;昨日先是杨彪党羽求见圣上,继而今日杨彪居然亲自求见圣上,由此可见,杨彪他们那边也没有什么底牌了,所以杨彪才不得不亲自出马,此其二。两者结合,我以为,现已是彻底杨彪等之此事的时候!”
众人皆以为然。
却是荀贞自皇甫郦等上表举荐他任大司马之后,一直到眼下,除了私下上过一道表,推辞不敢接受这个举荐外,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动作,为的正是等着看杨彪等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正是为了让反对他的那些朝臣尽数地暴露出来,到现在为止,看的出来,杨彪等已经没有了底牌,并且朝臣中,究竟反对荀贞的都有谁人,通过上次反对荀贞出任大将军,加上这次反对暂定新都在许、反对拜授荀贞大司马这几件事,也基本上都已确定,之前有些没有明确表态反对、或支持荀贞的,现下也都已表态,那么确实是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
荀贞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说道:“明天上午,我入宫觐见圣上。”
杨彪已经亲自出马,那么接下来,当然就轮到荀贞出马了,以作为向反对党起总攻的旗号。
说完这话,荀贞问戏志才,说道:“董承离开洛阳了么?”
戏志才答道:“明公,董承已然离开洛阳,不过还没入颍川郡界。”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好,志才,你今天就去书张纮等,叫他们做好准备,等董承一到朝中,就向朝廷进上弹劾董承的表文。”
戏志才应诺。
这次对杨彪他们起总攻的引子,荀贞打算便从董承开始。
董承到河南尹后,虽然河南尹那边没有战事,但董承治军不严,其部下将士却是颇扰掠民间,不说引得民怨载道,亦是民愤不少,张纮等人已经就此写了下劾书,随时可加急送到朝中。
次日一早,荀贞果然到了宫门之外,求见刘协。
与前日求见刘协的那个朝臣不同,与杨彪也不同,荀贞在宫门外根本就没有怎么等,刘协召他入见的口谕就传了出来。荀贞略整衣冠,徐徐迈步,晏然从容地步入宫中。
……
许县西北,千余里外,易县,公孙瓒的坞堡之中。
早在荀贞到宫门外前,冀州兵和幽州兵的联军,就对易县再一次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攻城从四面一起展开,却连“围三缺一”的历来攻城之术都没有采用。
攻城从一开始,就十分迅猛。
坞堡外的数道壕沟,最外边的两条已在此前的攻城被填平,今日联军的攻城主要是围绕第三条壕沟进行,作战的主力是冀州兵,高览等将亲自督战在前,冀州军的兵士扛着半截船等物,抵御着城头和城头望楼上射下的箭雨,前仆后继,打到快中午时,将第三条壕沟填平了小半。
趁着午时攻城兵士退下吃饭的空儿,城中的守军组织了一次出城突袭的反攻。
高览等将不占地利,他们的部下将士又是已苦战半日,伤亡不小,接战未久,遂便败退。
可虽败退,但并未撤退,淳於琼军令下来,高览等前线诸将重新部署部队,尝试动反击。
下午时分,公孙范赶到堡内中心最高处的公孙瓒住处
,求见公孙瓒。
见到公孙瓒,公孙范气急败坏,说道:“阿兄!淳於琼委实可恶!”
冀州兵、幽州兵的联军今日攻城之始,公孙范等就来求见过公孙瓒,请求公孙瓒亲临城头指挥,但被公孙瓒拒绝了。对坞堡的坚固程度,公孙瓒是非常有信心的,一则,坞堡外头的壕沟还有好几条,再被联军填平一条,也无伤大雅;二则,就算外头的壕沟都被联军填平,只靠坞堡墙壁的高大、望楼的众多,公孙瓒也不认为联军能把他的坞堡攻破,因此与此前多次的联军攻城时一样,公孙瓒仍是没有理会公孙范等的请求,没有去城头指挥。
却见公孙范重来,又这般气恼模样,公孙瓒乃问道:“怎么了?”
公孙范说道:“贼军被我军打退后,高览等贼将试图反击,而皆被我军击溃,遂因见久攻无力,这淳於琼却竟是命其兵士,在其阵中,挑起了胡人的褶袴……”
说到这里,他吞吞吐吐,好像不敢再往下说的样子。
公孙瓒皱起了眉头,说道:“挑起胡人褶袴?”
“是,贼军兵士喊叫……”
“喊叫什么?”
“喊叫说阿兄你是个胡儿也。”
——令兵士挑起胡人褶袴,侮辱公孙瓒是个胡儿,淳於琼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激怒公孙瓒,以希望公孙瓒会因怒兴兵,从而犯错,借此来打破其部兵士反击无力的困境。
虽知淳於琼的目的,公孙瓒仍是忍不住闻言之下,登时勃然大怒。
淳於琼如果只是攻城,他可以置之不理,然此等侮辱,尤其还是拿被公孙瓒蔑视至极、被他打的抱头鼠窜的胡人来侮辱他,以公孙瓒刚烈的性子,却是不能容忍了。
公孙瓒当即从席上站起,命令左右:“取我甲、矛来!”
亲兵取了他的铠甲、长矛过来,为他披甲,待甲衣整束完毕,公孙瓒提矛在手,大步出堂。
其之战马早就备好,乃是一匹十分神骏的白马。
公孙瓒翻身上马,便引公孙范、亲兵等前往城头。
到了城上,指挥作战的诸将闻讯,相继赶来,围聚到了他的身边,向他汇报当前战况。
公孙瓒一边听他们说,一边向城外远望,果见到几条壕沟外头,敌我兵士交战的那处壕沟地段,联军的阵中用竹竿高高地挂着几十件灰扑扑的胡人褶袴。
公孙瓒眼中的怒火更甚,却惜那交战地段距离城头太远,箭矢不能及,他强忍怒火,转顾左右远近,目光遥遥定在了西南方向。那里有座山,时当初夏,山上的草木尽绿,不过因为隔得远,却是入目所见,看到的乃是近乎黑的颜色,於蓝天下,山势起伏,甚是雄伟。
这座山,位处在高览等部的侧后方。
公孙瓒令道:“即传我令,召白马义从,及各部精锐!”
公孙范问道:“阿兄,要出城攻贼兵阵么?”
公孙瓒举起长矛,指朝那山,说道:“只攻贼阵,断难全歼,我要突围出城,占下那山,以断贼军后路,然后汝等自城中率主力杀出,咱们内外配合,务将贼军尽歼!”
诸将听了,俱是大惊失色。
不意公孙瓒不来城上督战则罢,一来城头,居然就作出这等危险的决策!
诸将中,立刻有人出言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