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自然是要薛清茵亲自去领赏的。
于是薛家下人又匆匆跑到了许家请人。
薛清茵接了赏,谢了恩。
心道皇帝这口谕里拽的词儿是越发离谱了,什么福慧双全,什么知书达理?
听着没一个和她沾边儿的。
薛清茵送走了传口谕的太监,然后分外熟练地指挥起下人:“都装上马车吧。”
“大姑娘,你这……”薛管家脸色微变,期期艾艾地上前,“这怎么都要带到许家去呢?”
“这是自然,我要摆在我的床前,每日睡醒都欣赏一番。”
薛管家噎了噎,只能磕磕绊绊地道:“这、这可是御赐之物啊,若是不慎碰碎了,那是要受责罚的。”
“姐姐。”薛清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薛清茵看了过去,便见她跨进门来,形容稍显憔悴,又尴尬又局促地道:“秋心她……已经被逐出府去了。”
薛清茵兴趣缺缺地应了声:“哦。”
“还未恭贺姐姐。”薛清荷说着,眼底倒是没有艳羡,相反还划过了一丝担忧之色。
薛清荷难以想象,和宣王这样可怕的人生活在一处,该是何等的难受。
薛清荷顿了顿,又问:“姐姐在许家过得好吗?”问完,她又觉得后悔。怕薛清茵以为她是在耀武扬威。
薛清茵点头,道:“过得舒服极了。”
一旁薛管家的表情绷不住了,不由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家才舒服呢。”
薛清茵立马指着他:“你瞧,我当主子的,说一句你就要辩驳一句。如此目无尊卑,我在薛家过得怎能舒服?”
薛管家尬在那里,这下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薛清茵拿了东西便走 ,倒也没与薛清荷过多的寒暄。
薛清荷目送着她走远,回过神便听见薛管家问:“二姑娘,今日怎么样啊?”
薛清荷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有种被考校的压力。
她低声道:“灵馐阁的生意还是不见好,茶庄那里也不见起色。而且……”薛清荷强忍着尴尬道:“管事的并不肯服我。”
薛管家无奈,只好教她道:“姑娘应当拿出主家的气势来,要立威。”
薛清荷更尴尬了:“我立过了。”
这下薛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低声叹道:“那还是二姑娘的脾气太好了……”
说话间,薛成栋回来了。
薛管家撇下了薛清荷,连忙去和老爷说话。
“薛清茵回来了?”薛成栋皱眉。
“是,又、又走了。带着陛下赏赐的东西走了。”薛管家还没忘记加上后半句。
薛成栋脸色一冷:“她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中转站吗?”
薛管家觉得很有可能,但他不敢说。
他甚至在脑中想象了一下此后的每一回,大姑娘来拿了东西便走……那、那薛家会变成满京城的笑话吧?
甚至……甚至再往深了想,老爷与大姑娘父女不合,陛下却依旧赏赐大姑娘,还要夸一句知书达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换别家的姑娘,婚事都该完蛋了!
这是不是说明……陛下对老爷本就有不满?
薛管家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犹豫着出声:“大姑娘不是打小就怕老太爷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薛清荷都不由浑身一凛。
而薛成栋没有再开口,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清茵回到许家,先将赏赐摆出来,任许家人仔细观赏了一番。
贺松宁嘴角都禁不住抽搐,觉得她行事实在张扬。
“如今还未入府,就不怕上头见了你的举止,半途变卦?”
薛清茵闻声摇头:“哎,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圣旨为何再三斟酌才放下来,便是因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朝令夕改,那成何体统?就算我如今告诉他们,我生不出孩子来,我还有些败家的怪癖,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松宁:“……”
薛清茵看向许家人,又道:“再则,与其装作不在意,哎呀不就是点御赐之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叫他们仔细看一看,瞧一瞧,心生敬畏之心,知晓我是个不能得罪的。从此我在许家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风生水起?”
贺松宁无语,但竟无从反驳。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了点念头——薛清荷若有她半分的耀武扬威,应当也活得更开心。
但转念又一想,他喜欢的便是薛清荷那份单纯。
等那厢众人欣赏完了。
薛清茵才大手一挥,命人收起来,抬入辛夷阁。
许家人回过神,再走到薛清茵面前与她说话,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
贺松宁无话可说。
还真让她达到了目的。
这会儿轮到薛清茵反问贺松宁了:“大哥怎么还不走?”
贺松宁问她:“你希望我去哪里?”
薛清茵纳闷。
你这是叛逆期到了吧?
但她面上还是假惺惺地道:“哎,我这不是忧心大哥春闱失利嘛?”
她觉得贺松宁还可以再叛逆一点,于是又抬头看着他,万分殷切地道:“大哥可一定要中状元啊,这样将来我便更能横着走了,耀武扬威谁能及我?大哥还要做官儿!官儿做得越大越好!大哥就朝宰相努力吧!”
贺松宁差点让她气笑了。
“二老爷。”小厮的声音弱弱响起,“薛家来人了。”
如今许家当家的多是许芪。
许芪纳闷道:“这不才回来吗?怎么又来?”他面上一亮:“哦,是不是又有什么赏赐?”
小厮却垮着脸:“哪里是赏赐?是姑爷本家那个薛家来人了。”
许芪面色一变,那瞬间,昔日笼罩在头上的窒息感便又回来了。
薛家的家世在皇帝眼里不算什么,但对许家人来说很算什么。
许家当年也是想过巴结姑爷家,好让自己水涨船高的。
奈何薛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在他们跟前,许家人便觉得心头发慌,腿哆嗦,说不出话。
慢慢地,许家也就不敢多来往了。
许芪想,这大抵便是官老爷才能有的气势。
所以他还想着给许家买个官儿做做……
许芪叹了口气,脸比小厮的还垮,道:“走吧,总要出门去相迎的。”
小厮道:“他们只是来见表姑娘的。”
薛夫人闻讯而来,冷笑一声:“只见清茵?不过是想着一个小辈好拿捏吧?”
小厮又道:“小人还没说完,那日的马车又来了。”
许芪问:“哪日的?”
“……自然也是来见清茵的。”薛夫人这会儿比她哥聪明一点。
许芪恍然大悟,然后犯了难:“那、那清茵先去见谁好呢?”
薛夫人难得笑了下:“倒是有些意思了。”
“哪里有意思了?”
薛夫人道:“你见过薛家那一家子吃闷亏吗?”
许芪摇头。
薛夫人:“今日就能见到了。”
一行人这才往大门走。
薛清茵在前,其余人在后,拉开了距离。
“大姑娘出来了。”薛家的马车旁,下人正和车厢里的人说话。
那厢杜鸿雪也在和宣王说话:“来了。”
但话说完之后,他们很快发现,薛清茵站在门口不动了。
“怎么回事?人呢?”马车内的年长女子皱起了眉。
她是薛清茵的姑姑,嫁给了东兴侯。在薛家自然有些地位。
纵使出嫁了,但薛家的姑娘,多是由她来管教。对薛家来说,媳妇到底是外人。
只见杜鸿雪拔腿走到薛清茵面前,躬身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杜鸿雪暗暗嘀咕,不会是因为殿下不解风情,姑娘心头不快了吧?
薛清茵便指了指薛家的马车。
她什么也没说。
但杜鸿雪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立即道:“这就将他们驱赶走。”
有人杵在这里,薛姑娘自然不好意思与殿下私下会面。
杜鸿雪也没问那是什么人,因为不必问。
除了皇帝,便无人能叫宣王忌惮了。
杜鸿雪挥手招来几个人。
他们都是作便服的打扮,但身上的行伍气息很浓。
“去,将那架马车的人赶走。”
几人领命,径直走了过去。
那厢的下人不由提了提嗓门儿:“人来了,但不是大姑娘。是……是几个壮汉。”
“什么?”薛姑姑一下掀起了车帘。
那几人很快到了眼前,沉声道:“贵人出行,请避让到两条街以外去。”
薛姑姑冷笑道:“我乃东兴侯夫人,尔等焉能无礼?”
对方却脸色不变,根本不和她说话,直接将车夫踢了下去,抓住缰绳,操纵马车掉头就走。
“疯了疯了!”薛姑姑气得扒住门,厉声喝道:“你们许家好大的胆子!”
军中的人大都粗鲁,扬鞭一抽马屁股。
马蹄一扬,车厢都跟着摇晃起来。
薛姑姑在里头生生坐了个屁股蹲儿。
许家人在后面扒着门悄悄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清茵这才缓缓挪动脚步,来到了宣王的马车前。
她道:“殿下守信。”
宣王的声音也响起:“拿到赏赐了?”
薛清茵惊讶道:“殿下料事如神。不过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高兴?”
“父皇,既为父,也为皇。”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心中有些惊讶,这话是她能听的吗?她没想到宣王会正儿八经地同她解释。
“当做儿子的过于强盛时,他便是皇。”宣王点到即止。
薛清茵心道,所以当宣王示弱时,皇帝便又变回了父亲。对待她,自然也就多了一分爱屋及乌的怜惜。
宣王转声道:“太常寺已合过你我的八字。你的八字不太好。”
薛清茵心道那还挺准,原身的下场那么惨,八字怎会好?
只是……“陛下不会因此生气?”
只听得宣王接着道:“你的命批不好,……本王也一样。”
似是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