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乱了起来。
而此时的皇宫。
薛清茵和四公主离开了大殿。
四公主问:“你要去探望太子妃吗?”
薛清茵想了下,去看看也不错。
就当验收下成果了。
四公主主动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还有很多话想和薛清茵说,若是回到她的住处反而不方便。
如今东宫上下经过了整治,却安全得很。还不如在那里说话。
这头薛清茵看了看身旁宫人怀中捧着的盒子。
那里面装的便是四公主刚送给她的东西。
薛清茵应了声:“好。”
“今日听见我管陛下叫舅舅,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还以为外头没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世了呢。”四公主顿了下,问:“又是二哥跟你讲的?”
薛清茵也不好说自己是从书里头看的。
但她也不好什么都往宣王头上推,便道:“我想着这样的事你若能和我说,早晚会告诉我,我又何必惊异?”
四公主面色更柔软了些:“清茵,不,嫂嫂,你真是好。”
这就好啦?
薛清茵满脸茫然。
四公主低低与她耳语道:“我并非是陛下的女儿。我的生母乃是陛下的姐姐,嘉宁长公主。
“二十年前,她被陛下远嫁到了北狄和亲。”
四公主沉默了下,剩下的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我……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因为我娘先是嫁给了北狄王子斛律昊。但没几年,他死于北狄内乱。北狄王子的叔叔斛律英便继任做了新王,也……也就这样将我娘一同继承了过去。
“没多久,我娘生下了我。
“她过得很不快乐。毕竟北狄王子年轻,而斛律英年过五十了不说,还不怎么通汉文。他是兵变上位,性情也很粗鲁,不允许别人忤逆他。”
薛清茵光是听到这里,头皮都快炸了。
一种极度的不适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上学的时候,有些历史是很难读下去的。
那些历史里,很多公主在轻描淡写的几笔之中,被送往他国和亲。
有的死在途中,有的死在异域,还有的被当做战利品……
那会儿很多年纪轻的同学,看完只觉得公主很伟大。
既教化了一方异域的百姓。
嫁过去之后,也是尊贵的王后,陪嫁也好、聘礼也罢,都丰厚得不行。
哪怕在原着中,其实也只写四公主母亲死在了他国,而后四公主就这样养在了婉贵妃膝下。
毕竟一个坏人是怎么变坏的并不怎么重要,只需要多写写四公主的恶毒就够了。
如今从四公主口中,方才能知晓那些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细枝末节。
四公主还在往下说:“之后我娘郁郁寡欢,连写了很多封信回京城。”
“她想回家。”四公主语气哽咽了些。
“他们都劝她不能妄自行事。既享受了公主之尊,又岂能不扛起公主的责任?她不再是一个人。她代表着梁朝。
“可是新王野心勃勃,暗地里积蓄力量,想要攻入中原,推反朝廷,称天下之主。
“为了向各部宣示他的决心,他撤去了我娘的王后之名。他的姬妾,乃至臣子都能随意欺辱我娘。”
四公主喘了口气,缓了一下。
薛清茵低声道:“不说了吧。”
四公主摇头:“我……想起这些,总是难以安眠。那时候我还太小了,记忆不深。我娘痛苦的时候,低头看向我,大概也只能从我脸上看见懵懂。没有一个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那时候的她,不能再讲给别人听。如今的我,也不能讲给别人听。”
四公主从未和任何人,亲口讲起过自己的身世。
她流着异域的血。
而她的母亲死在那个该死的地方。
她想起来便觉得痛苦和羞耻。
直到今日,她才放开了一点口子,将那沉积多年的脓血,一点点挤了出来。
四公主颤抖着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只有你能听了。”
薛清茵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定格在多年前的悲惨,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抚慰的呢?
她便只有在那里静静地,继续听四公主往下说。
“后面的事,我……我太小了,我不知道。但……算了,这个不能讲给你听。”四公主突然又住了嘴。
薛清茵猜测应当是她母亲究竟怎么死的……
书中也没细写啊。
主要还是这些角色不够重要,着墨不多。
“再之后,再之后……”四公主恍惚了下,才又颤声接着往下道:“朝廷知道了北狄的野心,二哥便率军杀入了北狄。二哥那时候才十三岁。
薛清茵呼吸一窒,惊呆了。
书中是写了宣王屠杀北狄,但那叫一笔带过。
没写他那时候多大年纪,怎么屠杀的。
那时候宣王是正儿八经的少年将军啊。
那时候梁德帝就不怕他年少之躯,死在战场上吗?
四公主不知道薛清茵在想什么,她低声道:“北狄王庭城破那一日的事,我记得很深。
“二哥的旗头上插了好几颗头颅……”
说到这里,四公主又是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薛清茵的脸色,像是怕吓着她。
万一破坏了二哥在薛清茵心中的形象。
那她就完蛋了。
见薛清茵只是神色怔怔,并没有其它的异色,四公主才又道:“二哥连斩数人,死人堆堆了很高。北狄王庭血流成河……我饿得奄奄一息,蜷在死人堆里,爬也爬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还差点被二哥一刀连着剁了。
“还好二哥认出了我身上挂着的牌子,就把我从北狄带了回来。”
原来如此……
薛清茵一直在想,四公主既然那么惧怕宣王,为什么却还口口声声称他“二哥”。与对其他人的称呼完全不同。
这样的称呼更显亲近,就好似娘胎里就是亲兄妹一般。
原来是宣王将她从北狄带回来的。
“回来后,陛下昭告天下,说是梁朝愧对我娘,又可怜我成了孤女,还险些一同命丧北狄。便封了我做公主,要当亲生女儿一样养。那时候婉贵妃最得宠,便将我养在了她的宫中,与宫中的皇子皇女一起排行,我行四。”
这可真是个糟透了的决定。
薛清茵都不禁想,四公主在婉贵妃膝下过的什么样的日子,皇帝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其实什么也不是,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踩着我娘的尸体得来的。我知道陛下是我的舅舅,但也不是我的舅舅。他对我没有半分真心的疼爱。
“而婉贵妃……一开始对我很好。我那时候年纪小,还真将她当我娘。后来,后来就没那样亲近了。我才知道,娘只有一个,哪有人会真的像我亲娘一样爱我?
“也许婉贵妃是发现了,陛下对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上心吧。又也许是因为,婉贵妃后来生下过一个女儿,可惜她的女儿还没满四岁就早夭了。
“多可笑,我那时候还想过,我去做她的女儿。”四公主想起自己当时愚蠢的念头都想吐。
如果没有薛清茵。
她大抵如今还想可笑地贪图着婉贵妃施舍给她的那点怜爱,心甘情愿给婉贵妃当一辈子的狗。
“没有人爱我实在是太苦了……”四公主忍不住啜泣出声,“太痛苦了。”
四公主的异样太过明显,一下引起了周围宫人的注意。
他们不由惊疑地看了过来。
薛清茵只好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哭啦,我才拿了你一点点的东西。堂堂公主,怎么好这样小气?”
四公主骤然回过神,抬手用力地擦过了眼眶,止住了压抑又崩溃的哭声。
她接上薛清茵的话,抽噎道:“有些、有些名贵。”
薛清茵道:“但你给我了,也收不回去了。”
四公主弱弱应了声:“哦。”
宫人见状,心下失笑。
就说嘛,四公主将母亲遗物送出去,肯定会不舍的!
四公主注视着薛清茵的面庞。
看得薛清茵都有些发毛了。
就在薛清茵想问她作什么的时候。
四公主喃喃道:“你不要离开二哥,你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