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心完全没料到的，以至于一时间难以接受。
可仔细想想，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刚才秦唯寂说，天书人卷是一道力量，存在于拥有者的神识中时她就该想到的。
除了万俟宸最信任的凤夭，还有谁那么厉害，能从他的神识中取走天书人卷？
只有凤夭。
只有对万俟宸恨到极点，却又让万俟宸爱到极点的凤夭。
也就是说，根据天书丢失的时间来推算，现在应当是在他们于人间轮回之时。
凤夭入轮回，本就是因为恨万俟宸，因误以为万俟宸是灭了她族人的仇人，所以她会做出这样的事，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理智再怎么明白，情感上也很难接受。
毕竟从小到大，她的爸爸妈妈都是最最恩爱的。
虽然她也很清楚万俟宸和凤夭其实不是沈遂之许知岁，他们只是沈遂之许知岁曾经饰演过的角色而已，可他们顶着这样两张脸，真的很难让她不难过
何况就算是她看过的《凤回》里也没有这剧情，这到底是哪个傻逼作者写出来的狗血剧情？
沈心在心里头暗骂，眼看着凤夭将那道银白色的力量从万俟宸神识中抽取出来，她心口忽有血气上涌，嘴里已经有血腥味儿。
那瞬间，沈心忽然又有些清醒。
她被幻境中看到的东西影响到了情绪。
这样下去，她怕她也会控制不住走火入魔。
不行，这幻境对她影响太大，她必须出去！
她不再原地不动，而是朝前走去，走进凉亭。
她想着这样或许能打破幻境，却不料她如空气般从凤夭和万俟宸之间穿过。
而眼前画面变化，又一次回到最开始她看到的，两人相依在一处。
以沈心此刻的位置，便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
沈心看到凤夭安静的伏在万俟宸怀里，闭着眼，眼角有水色浮动，她并非方才所见那么冷漠，许是心底也有纠结迟疑。
而万俟宸轻揽着凤夭，眸光低垂，落在她脸颊，指尖从她眼角轻抚而过。
如沈心所想般，温柔而缠绵。
然而这样的缠绵姿态并未维持多久，很快，凤夭再次坐起身，揽着万俟宸的脖颈，下巴搭在他肩上抱着他。
沈心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来她这时候有说话，很轻很轻，问万俟宸，“为什么是你？”
万俟宸眼睫轻动，闭上眼，也低声回应，“抱歉。”
凤夭眼底浮上层层的恨意，冷冷勾唇，从头上取下了簪子……
沈心骤然闭上眼不忍再看，心口的震痛却已经更加明显。
她必须从这幻境中出去。
沈心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维持着冷静，也不再管他们，只原地盘腿坐下，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试图用神识看透幻境，找到出路。
然而不管她怎么试探，她看到的都是面前的凤夭和万俟宸，那一幕在她眼前反复重演，她走不出去不说，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后背被冷汗湿透，嘴角已经有了腥红的血迹。
就在她有些无法自控时，幻境终于有了变化，她听到了另一道声音，是男人的声音，很愉悦，“小六，你做得很好。”
沈心睫毛轻颤。
小六？
若是没记错，应该是凤夭，因她排行六，亲近的人便都喜欢叫她小六。
沈心再次睁开眼，见到的是万俟宸面无血色躺在凤夭的怀里，凤夭单手环着他，双眸无神的看向凉亭外。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一团银白在男人手中扭动挣扎，那应该是凤夭刚从万俟宸神识中抽出来的天书人卷。
而让沈心更为惊讶的是，男人竟长了张和万俟宸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她爹有孪生兄弟吗，她怎么不知道？
她仔细观察着那个男人，发现那男人竟是有魔的特征，不过他的眼睛不是红的，而是蓝色的，海洋般的深蓝。
沈心若有所思，这男人是魔，难不成跟秦唯寂一样，是元神分裂出来的？
可是这个时间点，万俟宸那一半元神不是应该已经祭阵了吗？
沈心cpu已经快烧干了，也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凤夭已经开口，语气极为平静，“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顿了顿，她微微眯眸，带上几分杀意，“我的孩子在哪里？”
沈心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和万俟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是用她威胁凤夭，又利用凤夭对万俟宸的恨，诱惑凤夭将天书人卷取了出来。
凤夭是在轮回之前生下了她，所以这个时候，她应该刚刚被万俟宸送去秦唯寂身边……
不对。
沈心看着那个同万俟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说凤夭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么，送她去秦唯寂身边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万俟宸，而是这个跟万俟宸长相相同的男人。
所以这一切其实都是阴谋。
是这个男人的阴谋。
沈心快崩溃了，她看着凤夭，很想大喊一声我在这里啊，你个傻娘你被他骗了!
可她什么也说不了，她就算说话他们也听不到。
她只能崩溃的看着，恨不得将这个设计了一切的假爹弄死！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男人弯唇轻笑，“我已经将她送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也会让人好好照顾她。”
凤夭紧咬着牙根，“我要你将她带回来！”
男人叹息，“小六，她是你和万俟宸的孩子，那对你来说不过就是耻辱，我将她送走也是为了你好。”
凤夭垂眸，看着怀里的万俟宸，声线冰冷，“她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耻辱！”
说完再次抬眸，“她在哪里？”
男人只是冷笑，“就算她对你来说不是，对我来说却是，我不会留下你和万俟宸的孩子，没有直接杀她而是将她送走，已经是我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小六，你该知道的。”
凤夭咬牙，“所以，你骗我？”
也许是因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男人也不需要再伪装隐瞒，他笑起来，“万俟宸说得没错，小六，你有时候的确是傻得很可爱，也难怪他如此喜欢你，我觉得，我都快喜欢上你了。”
凤夭冷冷盯着他没有说话，他便又幽幽道：“你以为，你的族人真的是万俟宸杀的吗？”
凤夭瞳孔微缩，抱着万俟宸的手有些颤，“什么意思？”
男人双手负后，姿态高傲，“到现在，让你知道真相也无妨，毕竟你们已经轮回了九十九世，这是你们的最后一世。本来，只要这一世安稳过去，他便能接你回去，可我偏偏就是想要在他拥有最大希望的时候，将他的希望彻底击碎。”
男人说到这里，忽然笑着叹了声，说：“小六，你一直很任性。”
因为太过任性，爱上万俟宸后，便想要舍弃神根陪他入魔道，可这样的行为忤逆天道，天罚落下，牵连了整个凤族。
而那时候，凤夭因天罚雷劫昏迷，
万俟宸的确是对凤族有恨，所以最开始利用凤夭，在凤夭要为了他舍弃神根时也乐见其成没有阻止。
可在看到凤夭那模样，再看到她那些族人在天罚中丧生时，他就知道，凤夭醒来必定会自责会痛苦，她永远不会原谅她自己。
她可以害死她自己，可她不能接受她的族人因她而死。
那时候他忽然明白，其实凤夭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他为她抵挡天罚，救她族人。
她醒来后，为了不让她恨她自己，所以选择让她恨他。
凤夭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怔怔的，垂眸看着怀里的万俟宸，整个人如被掏空了灵魂。
就连沈心都觉得这剧情好陌生。
和她看过的《凤回》几乎是完全不同的……
男人说到这里，幽幽一笑，“我那时候就说他蠢，可他却说是我不懂得爱。所以我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看明白，他以为的爱到底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看着凤夭怀里的万俟宸，笑得更加愉悦，“万俟宸，这一次，你该认输了吧。”
沈心看到这里，已经彻底懵逼了。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因为喜欢凤夭所以才这样，可到现在她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喜欢凤夭。
甚至，最恨凤夭和凤族的人应该是他。
可万俟宸喜欢凤夭，甚至为了凤夭放弃了报仇，所以这个男人嫌弃万俟宸是恋爱脑，要告诉他，爱情其实很可笑？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哪怕沈心是他们女儿也得承认，他们这场爱谈的确很可笑。
沈心可以想像，知道了真相的凤夭会有多痛苦。
万俟宸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死局，他还是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凤夭低着头，指尖轻抚上万俟宸苍白的脸，她闭眼，声音颤抖，“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不值得你知道吗？”
“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没有害他们，为什么要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万俟宸，我真的很恨你……”
她什么都没有了，最后，连他都彻底失去了。
他们的爱情，终究没抵过阴谋算计。
沈心也很难受，不忍再看，而幻境的画面也的确再一次变化。
不再是室外，而是室内，是无比空旷的地下大殿。
一身玄黑的万俟宸站在殿中，不过只看他蓝色的眼睛沈心就知道，这是那个男人。
而在他面前，凤夭安静的平躺着，闭着眼毫无意识。
然后，另一道身影出现。
同样的黑色锦衣，同样的脸，沈心却能很清楚的分清，这才是万俟宸。
他没死？
不对，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凡人了，他已经结束了轮回。
万俟宸看着那个同他长得一样的男人，开口，声线极淡，“我来了。”
男人带着嘲笑，“你就这么爱她，她背叛了你，杀了你不说还取走了天书，你竟还是愿意为了她来自取其辱？”
说着，又是冷声一笑，“想救她也行，你先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磕得我满意了再说。”
沈心面色大变，咬紧牙根，不想看她父皇被人如此羞辱。
万俟宸脸色也微有变化，却不过转瞬便恢复寻常，他眸光微垂看了眼不远处安静躺着的凤夭。
他闭了闭眼，没有再迟疑，神色极度淡然平静，只轻撩袍摆，屈膝跪了下去。
沈心眼泪完全不受控制，那么骄傲的人，为了凤夭丢掉了所有尊严。
那该死的男人，别让她逮到！
她闭上眼，只能听见万俟宸的额头在地面碰撞的声音，砰砰作响，那个男人不说停，他就不断的磕。
沈心控制不住了，气血翻涌得越来越厉害，她想阻止，手却只是从万俟宸身体里穿过。
好在那个男人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声音变冷，“够了！”
万俟宸抬头，血顺着额头脸颊朝下流，半边脸几乎都被染红。
他只是看向男人，“接着呢，你还要我如何做？”
男人冷笑，“看来你的确很想救她，那好，只要你死，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
他看一眼凤夭，“想必你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万俟宸面不改色，“我的确愿意，可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如何确定，我死了，你真的会放过她？”
男人勾唇，“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我虽看不起你为了她变成这般蠢样，可我与你到底是同根而生。说到底，我对她，也是有怜惜不舍的。”
万俟宸唇角轻抿，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了一个字，“好。”
沈心懵了，“不是你真的是我爸吗，你怎么这么蠢连这种话都信？”
可惜他听不到她的话，他只是抬手，掌心神力蓄成利剑。
手腕翻转，剑尖对准心脏，冷眼看向男人，“你最好，说话算话。”
男人微眯着眸，似乎也不敢信他真的会这样做。
可下一瞬，万俟宸没有迟疑的将剑朝心口刺去。
龙啸忽起，龙影翻腾。
男人睁大了眼，瞳孔紧缩，神色忽变，“万俟宸，你……你敢……”
话还未说完，龙影已经将他缠绕住，让他挣脱不开。
一团银白的东西忽然从被龙影缠绕的男人体内钻了出来。
万俟宸睁开眼，心口的血越流越多，随着他流失的神力汇聚到一处，形成阵法，将那团银白彻底禁锢。
是天书地卷。
万俟宸已经没了多少力气，却弯着唇角，尽是解脱，“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可其实你我早已经不是一人。我的确很爱她，可我亦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
他忽然转眸，看向沈心的方向。
沈心微怔，有那么一瞬，以为他看到了她。
而他开口，应该也是同她说话，他说：“我已将龙珠和地卷留于你，若有朝一日，你能回来。”
顿了顿，他轻声说：“替我告诉你娘亲，我从未后悔，也从未怪她。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看着沈心的目光变得格外悲伤。
他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带着仇恨和责任。
除去爱她之时，他从不曾为了自己而活。
而他这一生，也从未负过他人。
凤夭亦是，苍生亦是。
除了沈心。
他不知她的出生，以至她被人带去异世，从小失去爹娘。
他不能陪她长大，却要她肩负起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要她回来，为她这不省心的父母挽回他们曾经犯下的错。
他这一生，唯独，负她一人。
万俟宸闭上眼，眼角湿润，低声道：“心儿，爹爹，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