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谢珣挤开飞影,崔兰宋和徐舟的阻拦,踉踉跄跄地跪到谢璋身旁,长剑落地,泪痕交错,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绝望,“不要……大哥……”
他是燕阳最擅骑射的将军,却死于万箭穿心。
他不敢碰触谢璋,他身上都是箭矢,已无一点能救的可能,大哥是为了引开火力,被太子暗算于三横街。
太子眯起眼睛,看向陈墨和林晟,淡淡说,“把凤姝带回来!”
“是!”陈墨和林晟领命下楼,留影卫在高楼护卫太子。
铁骑和禁军厮杀成一片,谢璋的死刺激镇北铁骑,爆发出最可怖的力量,每一个人都嘶吼着要为侯爷,大公子报仇。他们不畏生死,用身躯,用铁甲去挡住扑过来的禁军和锦衣卫。这已是一个屠宰场,铁骑仅剩下两千多人,折损过半,只能死命护着谢珣。
凤姝脸色惨白,浑浑噩噩,只是紧紧抱着谢璋的头,失了血色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底似是流干了眼泪。
木然,呆滞,身体无意识地颤抖,已全是不可受控的生理痛苦。厮杀和死亡于她已毫无意义,凤姝脑海里一片空白,被林晟和陈墨拖着往后时似是有应激般,疯狂地挣扎,死死抱着谢璋的尸体,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生同衾,死同穴!
两名二品将军死于乱刀,崔兰宋和徐舟也挂彩狼狈不堪,徐舟回头大吼,“小侯爷,振作点,你要让大公子死不瞑目吗?站起来!”
铁骑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齐齐喊了声,“站起来!”
悲壮的吼声掩过惊雷,席卷云霄,冲破雨雾,震耳欲聋又绝望悲愤,小侯爷,站起来,往前走,活下去!
“别碰我,滚开……”凤姝声音破碎沙哑,拼命挣扎,一步都不想离开谢璋,林晟怕伤了她也不敢用蛮力。
他算看出来,这位侯府长媳,日后必然身份尊贵,太子不会放开她。
谢珣倏然扫起地下长剑,砍向抓着凤姝的林晟,林晟躲避不及,被剑锋扫到胳膊,鲜血直流,谢珣握住凤姝的手腕,“大嫂,跟我走!”
凤姝低头看着谢璋被雨水冲刷的狼狈面容,肝肠寸断,“知许,带他走!”
哪怕是尸身,也不要留在京都,宇文家是个疯子,他做得出鞭尸羞辱的事来,“不要把他留在这里。”
“好!”谢珣怎么舍得让大哥躺在冰冷的雨水中,被践踏,被羞辱,然而,锦衣卫和禁军如潮水围向他们。镇北铁骑用血肉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太子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禁军和锦衣卫围杀镇北铁骑,只要谢珣也死了,侯府血脉就算断送了,仅剩谢珏算无遗策又能如何,他有桑南血脉,这一条就葬送继承铁骑的可能性。宁州几十万大军,只能归顺。
铁骑渐渐被禁军和锦衣卫蚕食,只剩下血骨,挡在战友面前。
战马嘶鸣,刀枪向敌,突围,被杀,再站起来,再突围,尸骨和血肉想要铺成一条去宁州的路,却又徒劳无功。
飞影和徐舟,崔兰宋都受重创,绝望地看着乌压压的敌人扑过来。
五千铁骑和他的主人难道要在最繁华的京都全军覆没吗?
“小侯爷,我们来了!”
几千京都卫在林萧,张伯兴的带领下破雨而来,京都卫枫叶红的官袍在浓墨的夜里烈火灼灼,冲破禁军和锦衣卫的封锁线。
林萧近日一直被关在府中的地牢中,直至今日,家中守卫薄弱,他得以逃脱,绕过禁军和铁骑的厮杀,直奔京都卫。带来了太子弑父杀君的消息,京都卫群情激愤,本就为了镇北侯府抱不平,林萧的消息火上浇油,张伯熙好不容易压下的世家子弟,奋起反抗。
一万京都卫,有六千人愿意跟着林萧和张伯兴前来救援,周黎玉带三千人去了北城门,林萧和张伯兴带三千人杀向三横街。
谢珣也没想到京都卫会卷入其中,也没想到那么多世家子竟奋不顾身,前来营救,他们不怕连累株连九族吗?
京都卫在雪灾后,一直跟着谢珣在操练,虽不是善战的铁骑,在铁骑拼得弹尽粮绝时,注入最新鲜,最沸腾的血液。
雨水冲走谢珣脸上的血液,血泪混着雨水潸然而下,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被困京都,弹尽粮绝时,是这支曾经人人喊打的京都卫冒死救援。
林萧和张伯兴挥刀向禁军时,略带犹豫,可看到包围圈内断臂残肢,尸山血海时,倏然红了眼,手起刀落,不再迟疑。
铁骑和京都卫里应外合,禁军和锦衣卫虽是人数众多,也被京都卫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林萧,你这个蠢货!”林晟头皮炸开,如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怎么敢搅和到谋反里,他很快反应过来,挥刀砍向谢珣。
林萧带京都卫救援,谋反要诛九族,他只有杀了谢珣,大义灭亲,或带凤姝离开,才能有一线生机。
谢珣听到耳边传来利刃破雨的声音,侧身一避,怕伤着凤姝,只好放开她,谢珣沉声说,“飞影,带大哥走!”
“是!”飞影领命,扶起谢璋,徐舟带两名将士护卫左右,左右开弓往外冲。
谢珣身重数刀,战意狂飙,长剑如有千斤之重,惊雷宛若响在头顶,谢珣只想杀了他,是林晟砍断绳索,用身穿嫁衣的女子设局,害死大哥,他是宇文家的爪牙。
虽有三千京都卫冒死前来拼杀,濒临绝境的铁骑仍是很难冲破禁军和锦衣卫的封锁线,突然,一声沉闷的号角声由远而近,在闷雷滚滚的夜里,低沉有力。战意随着热血在铁骑心中油然而生,他们激动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杀……”
“是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号角连营,镇北铁骑的虎旗在暴风雨中屹立不倒,战马嘶鸣呼啸,马蹄踩碎长街的石板,如破闸猛兽,亮着獠牙凶狠扑来。刀光剑影是浓云密布的暗夜里唯一的光,白光掠过骨肉,迅速带起鲜血,飞溅在雨水中。
禁军的头颅滚落在雨水中,谢珏银甲黑骑,眉目如霜,他一眼看到包围圈里奋力杀敌,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谢珣。也看到了被飞影搀扶着,浑身箭矢的谢璋,他穿着一声红色喜服,比三横街上的鲜血还要浓烈。
“大哥……”谢珏眼睛一痛,手腕翻转,剑花行云流水斩杀敌军,冲向他的兄长和弟弟。
“二哥!”谢珣悲喜交加,眼泪瞬间滚落。
高台上一阵尖锐长啸,陈墨如黑鹰扑食,长剑挑飞凤姝身边两名铁骑,凤姝挥剑相迎,被陈墨打落,他一手打晕凤姝,拦腰抱着她往后退。
“大嫂!”谢珣疾呼,高楼前的锦衣卫拦住谢珣的脚步。
太子目光阴沉,谢珏回来了!
命真大!
两拨暗杀都没要他的命。
“大嫂!”谢珣还想追,陈墨已把刀架在凤姝脖子上,逼得谢珣不敢向前,陈墨很快带着凤姝消失在雨幕中。
谢珏杀进包围圈,摸到谢璋冰冷的手,谢珏眼眶泛红,锥心蚀骨的疼痛蔓延在心底,“大哥,我还是晚了一步……”
他稳住心神,敛尽伤痛,“随我突围,不能久留。”
“二哥,你带了多少人?”
“一万六!”
“我要杀进皇宫,我要宇文家以命偿命!”
“京都已燃烽火台,最近的兵马两个时辰就能到,再耽搁下去,铁骑陷入苦战,只会全军覆没。”
谢珏说,“只有活着,才能复仇!”
谢珣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要听谢珏的话,烽火台点燃后,燕阳境内大军都会纠集,他们必须要尽快离京,回到宁州。
太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高台上,禁军和锦衣卫在林晟,张伯阑的带领下往前追击,“陛下有令,杀谢珏谢珣,屠尽镇北铁骑,决不能让他们回宁州!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是!”
张大带领一队人马到三横街时,目睹谢璋被杀全过程,终究是慢了一步,张大懊恼不已,只能躲在屋顶看双方厮杀,打听战况,也看到了凤姝被陈墨带走。谢珏援军来得及时,带走了谢珣,禁军和锦衣卫追着铁骑往北城门杀去。
张大想去打探凤姝的消息,却看到凤姝被抱上銮舆,銮舆竟不是往宫城,而去了北城门,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敢停留,匆匆回凤府!
凤妤听到谢璋死于万箭穿心,一时没回过神来,谢璋迎亲时红衣似火,玉树临风,她坐在墙上看他意气风发,看着他走马游街。
他死了!
姐姐可怎么办?
“姐姐……”
苏月娇刚醒,听闻噩耗几乎昏厥,她挣扎起身,“姝儿,姝儿为什么会被太子带走?”
太子觊觎姐姐一事,母亲尚未知晓,凤妤也不敢说。
凤长青也悠悠转醒,可他一条腿几乎动弹不得,听闻噩耗后,气血翻涌,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死死抓着凤妤的手,“阿妤,收拾行装,随小侯爷一起走,留在京都,只会受制于人。”
“来不及了!”凤妤垂了眼眸,张大刚回来,太子已派锦衣卫团团围住凤府,谁也走不了,凤长青又急又怒,“这个昏庸无道的暴君,他究竟想做什么?”
北城门!
谢珏和谢珣领着镇北铁骑和方楚宁的江南先锋队在城门狭路相逢,千年古城被谢珏率军踏破,城墙上的燕阳旗帜被砍落,覆于锦衣卫的尸体上,沾满血水。尸体惨烈滚落一地,鲜血溅于城墙,又被暴雨冲刷而下。
方楚宁轻甲长剑,踏雪乌骓在雨中嘶鸣,身后的江南驻军乌压压蜿蜒到城外,烽火台点燃后,除了连城,最近的四座城池都派军勤王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