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我一个战友身上真实的故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陇东高原上的孟建军,做梦也想不到,像他这地富家庭出身的青年,也能参军入伍了。这破天荒的事,在他们孟家塬村成了爆炸性的新闻。因为取消成分论之前,当兵,升学,招工,地富子女统统靠边站,连门都没有。
告别家乡的那晚,村上举行电影晚会欢送他们,孟建军作为代表发言,他慷慨激昂地讲道:我们决不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不辜负父老纟亲的重托,为保卫祖国贡献我们青春的力量。他的发言得到乡亲们的一片掌声。
孟建军的未婚妻和他是一个村上的,在作最后的话别时,未婚妻望着踌躇满志的孟建军,将她加班加点织好的毛衣,和一支新钢笔交到孟建军的手中说,到部队后得好好干,将来混好之后可别忘了我。
孟建军信誓旦旦地说,忘不了的,我一定要好好干。说着,彼此滚烫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1982年11月初,怀惴青春的热血和梦想,孟建军来到宁夏贺兰山下的一所军营,虽然这里的环境比家乡还要艰苦,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已是常态化,可孟建军从不像别的新兵一样,面对极其不堪的环境,打起退堂鼓,而是很快地融入到紧张有序的军营生活当中。
新兵训练期间,孟建军除了完成严酷的训练任务外,还积极主动地干好细小工作。提水拉煤,帮厨扫地,孟建军争着抢着干。还提前起床把连队门前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
新兵第一阶段评比时,孟建军被评为先进分子,连队号召大家向他学习。
为了把工作干得更好,孟建军写信让家里把他丢在家中的袖珍记事本寄过来,他要用上面写的那些励志的话语,来鞭策自己。
让孟建军万万想不到,他这小小地举动,给自己未来的从军岁月,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家人把记事本装入信封寄到连队,指导员发现这封特别厚重的信件后,好奇地拆开看了起来,当他从记事本中得知,孟建军以前是地富家庭出身,还表示到部队后一定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时,便认为这兵入伍的动机不纯。
他叮嘱孟建军的班长,不能被他积极上进的假象所蒙蔽。班长领会了指导员的授意,对孟建军的所作所为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孟建军接到这封被拆开的信件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从此,无论孟建军再积极上进,却也得不到领导的表扬。眼看别的新兵先后加入了共青团,他接连写了三封申请书,还是无济于事。
莫名的打击,让孟建军闷闷不乐。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孟建军分在3营8连3排7班。班长还是新兵时的班长,他新大头鞋也被班长换走了,穿着磨破皮的旧大头鞋,没一点新兵的精气神。本来就有些内向的孟建军,与全班更是格格不入。
和孟建军分在同一个班的新兵宋胜利,长得结结实实,训练时孔武有力,干脆利索。尤其是单杠大循环,他完成的行云流水,可以站在杠上给大家敬礼,把新兵们甩开一大截。
宋胜利不但军事技术过硬,情商也极高,善于察颜观色,常常得到班长的表扬,并取得了连队干部的赏识。
分班后不到两个月,3排7班发生了一起小偷小摸事件。一名新兵压在床头下的30元津贴不翼而飞。
班长召集全班严查,没一个人承认。最后,班长把目标锁定在孟建军身上,他软硬兼施地逼追孟建军承认。
孟建军说,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去偷。因为偷盗是军人的三大耻辱之一,当兵第一天我就学习过。班长说孟建军狡辩,便将此事上报到连里。
连长指导员也顺着班长的思路往下查,分别找孟建军谈话说,你比别的战士思想复杂,有重大作案嫌疑,只要你老实交待,还能宽大处理。
连干们审犯人般地围攻,也未能让孟建军就范。7班的这起盗窃案也就悬而未决,无果而终。孟建军却让连干们贴上了有严重问题的标签,全班也把他当贼一样防着。
有一次,孟建军正在宿舍抽烟,被班长发现后训斥道,你这是啥兵,干坏事的人怎么老是你?并在以后的班务会上常常揪住不放,无限放大地批评辱骂。
连队上半年工作总结时,让各班给支部提意见,憋了好久的孟建军说,希望连干能实事求是,不能认为先进战士啥都好,一俊遮百丑,而后进战士啥都不好,一丑遮百俊。
7班长将他的话如实汇报到连里,还得到了指导员的表扬,说7班提的意见最好。
尽管孟建军意见提得好,可是在年底老兵退伍时,他还是被列入复员名单之内。
3年服役期未满,只干了一年就被打发回家,这对谁都是奇耻大辱。孟建军找指导员去理论问道,我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你们这样对待我?还有,你当初怎么能私拆别人的信件?这可是违法的事?
指导员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像7班发生的那起不光彩的事,连队也不再追究。你就以服从为天职吧。孟建军有口难辩,心有不甘地离开了他热爱的部队。
回到家乡的孟建军灰头土脸,羞于见人。当年入伍前的豪言壮语还在耳畔回响,如今却灰溜溜地返乡,肯定会被很多人嘲笑。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家里人对他也没好脸色,嫌他没出息,给父母丢了脸。孟建军想用多干活来弥补他的不足,父亲把刨地的镢头往地上一扔说,一个大小伙成天跟着我在地里刨,能有多大出息。
孟建军硬着头皮往社办企业、村办企业去上班,没一个单位招收他。人家从档案中得知他有小偷小摸的劣迹。
孟建军去省城闯荡了一周,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工作,可那时还是计划经济,也不流行打工这一说。身上的钱花光后,孟建军不得不又跑了回来。
这时,他的未婚妻也找上门来,将当初订婚时的300元彩礼退还给孟家,和孟建军解除了婚约。
来自各方面的打击,逼得孟建军走投无路。他已无心留恋这个世界,只有一死了之才更痛快。
临死前,孟建军给老连队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我在8连短暂的一年当中,备受误解和屈辱,连干们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毁掉了一个有志青年的前程和生命。发生在7班的那起盗窃案总会水落石出,我要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让你们错误地决定和心灵永远不得安宁。
这封信寄过去的第二天,孟建军吞下了早已买好的老鼠药,诀别了这个让他搞不明白的世界。
指导员看完孟建军的来信后,大为震惊,良心受到了极大地谴责,他意识到,自己对孟建军的处理,是他军旅生涯中最大得错误。他悄悄地将这封血泪斑斑的信件保存起来。
1984年5月,也就是在孟建军自杀身亡的同时,当年和孟建军分在同一个班的宋胜利,已在师教导队培训了两个多月。大半年的培训结束回到连队后,宋胜利被任命为3排7班班长。
1985年10月,3营8连随同军区侦察大队,去老山前线轮战。8连是侦察大队的主攻连,宋胜利所在的3排又是主攻排,宋胜利带领3排7班勇敢出色地完成了各项战斗任务,在战火前线被提升为3排排长。
一年期的轮战结束后,3营8连凯旋而归,回到老部队的宋胜利更是春风得意,由一名战士提升为四个兜的排长,手下管着20来号兵,这便是一个当兵人的最大收获。
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时发生的事情,让人们按正常思维真是始料不及。
1986年临近春节时,堆放在团大礼堂仓库的5件皮大衣被人偷走了,团里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全团上下展开地毯式地排查。
团保卫股排查到营区当班站岗的战士时问,案发当天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出大门口?营区大门口的岗哨刚好由3营8连把守,当班的战士回答,案发当天午饭后,3排长宋胜利背了个大袋子从营区大门口走了出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3排长宋胜利在保卫股的严厉审问下,在铁的事实面前不得不承认了他的犯罪事实。尽管他有再高的情商,这回的狐狸尾巴还是露了出来。
团保卫股将宋胜利窝藏于老百姓家中的5件皮大衣,最终如数追回。
在审问宋胜利的作案过程时,据他交待,把皮大衣从仓库偷出来后,他就放在他的床铺下方,大白天又不慌不忙地背出大门口,可见他的胆子有多大,他的心理素质有多高。
保卫股在审问他的作案动机时问,你身为排长,怎么能干出这么肮脏的勾当?宋胜利回答说,也许是一种爱好吧。在这之前的小偷小摸,让他屡屡得手,即是排查他时,他会以沉着地应对而门混过关。当他看到栽赃在别人身上时,就有一种胜利者的自豪感。
陪同团保卫股一同审问的指导员问宋胜利,1983年发生在你们7班的那起盗窃案,是不是你所为?宋胜利开始不承认,指导员拿出孟建军写得遗书让他看完后,宋胜利惭愧的低头承认。
3排7班的那起盗窃案终于大白天下,而替宋胜利背了黑锅的孟建军,却早于三年前自杀身亡。
偷盗成性的宋胜利见什么都偷,在搜查他的床铺时,连班排战士的袜子手套都不放过。指导员长叹了一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他觉得太对不住孟建军了,这是凝结在他心头的痛,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最后,宋胜利被撤销排长职务,以战士身份复员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