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翻着手中厚厚一本账册,眼神越来越冷。
这个账册是暗卫从闵管事那里拿来的,记载的是这四年来闵管事经手的所有交易,不但有铁矿,他们还贩卖私盐。
粗略算下来,这四年来里只铁矿就贩卖了近百万斤。
铁矿虽然比不上生铁,但这么多铁矿,从里面将生铁提炼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夏朝律令规定,贩卖私盐超过一百斤,就要坐牢,而闵管事手里经手的私盐有三十多万斤……
越往后翻,昭帝的脸色越黑。
“可查清楚了那些和闵管事交易铁矿的人的来路。”
私盐可以暂时不用理会,和闵管事交易私盐生意的,多半都是商人。但是铁矿他却不能不留意,生铁可以铸造铠甲兵器,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绝对是一大祸患。
负责调查这件事的是枫二,他和枫五都是枫叶山庄里面专门培养出来给皇上做暗卫用的。平时除了保护皇上外,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出任务,因此做的格外细心。
“回主子,属下偷听闵管事和他的手下说话,提到过这批买铁矿的商人,说是在港口做生意的海商。因为出海风险太大,所以才买铁矿回去,想用铁铸造商船。那海商过来提货时,属下暗中跟了两天,他们确实是向南州港口那边去的。”
海商买铁矿提炼生铁造船,这个理由乍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昭帝考虑的更多一些,“生铁多是铸造战船使用,一个海商,只需要买结实一点的船,船上多备些武器和熟识武功的船员就可以,何必要亲自动手打造?他又是哪来的打造战船的技术?而且买近百万近铁矿,他得要打造多少条战船?”
昭帝越想,越觉得这伙海商可疑,吩咐枫二,“让人下去查一查这批海商的来路,同时盯紧了闵管事,等这边的事情定了,再好好审审,看他对这个海商知道多少。”
枫二本来还觉得自己调查的挺仔细,现在听昭帝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到处都是漏洞,羞愧道,“是,属下一定将这件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绝对不让主子失望!”
昭帝“嗯”一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不一会儿,窗户响一声,北堂凝悦从外面翻进来,到了屋子里就瘫坐在椅子上,“总算调查清楚了,累死我了!”
昭帝拧眉瞅她一眼。
北堂凝悦赶忙干笑一声坐好,双眼冒光道,“我听说今天皇后气晕了一个老秀才,还把那人给骂吐血了,是不是真的?”心里狂呼,这样的壮举,怎么就没让她看到!
昭帝收回视线,“说事情!”
北堂凝悦撇一下嘴,“真无趣!”见昭帝望过来,忙着道,“李家村附近那座山里面有铁矿的事情,其实是东平郡郡守高义先知道的!”
昭帝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疑惑道,“那为何是刘家的人在那里看守?”
“自然是因为高义和刘家合作了。元和三年,也就是高义到东平郡担任郡守第三年的时候,有一个游方道士经过刘家村外的那座青山,大概是想上山里面采点药,你也知道,这些游方道士没事就弄点铅呀、汞呀什么的炼丹,大概骨子里对这些金属什么的就敏感,结果药没有采成,反而在那个山谷里面现了铁矿。”
“从先帝薨逝后,这些道士的生存就艰难起来。那个道士大概是想着借这些铁矿谋一份富贵,就把这里有铁矿的事情告诉了高义。高义那会才在东平郡呆了三年,而且他手里面大多数人脉都是靠李府才建立起来的,他自己的人手有限。要想不惊动任何人偷偷开采铁矿不太可能,所以干脆选择和李家合作,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这两人合伙演了一场戏,骗过了那里的村民,安心顺意的开采这么多年。”
“那个道士呢?”昭帝突然开口。
“啊?”节奏跳跃太快,北堂凝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朕问,那个找到铁矿的游方道士现在在哪里?”那个道士能现铁矿,说明是个真有本事的,如果将他收拢在手中,说不定能在夏朝国内再现几座铁矿。
“那个道士死了。”不用昭帝问,北堂凝悦就主动解释,“当初那个道士把铁矿的消息告诉高义后,高义派人探查清楚,怕那个道士将这个秘密说出去,就把那个道士弄死了。”
昭帝眼底眼底闪过一抹寒光,“这个高义,朕要灭他全族!”
北堂凝悦缩缩脖子,这下也反应过来昭帝找那个道士做什么了,心里默默的为高义点上一排蜡,这样一个有可能给夏国提供无数铁矿,将夏国打造成军事强国的人才,高义因为一己之私说杀就给杀了,皇上不灭他九族已经算是心怀慈悲。
动怒也只是瞬间,很快昭帝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看向北堂凝悦,“继续。”
“那些被猛兽吃掉的人的真相也查清楚了。除了刚开始第一年,为了震慑周围村子里的人,那些人是真的被刘家养的狼狗咬死之外,后来再失踪的人其实都是被刘家的爪牙抓了去,从死掉或者体弱病重的矿工里面挑一个出来,换上被抓村民的衣服,再让狼狗撕咬,做成被抓村民被吃的假象,蒙骗村里人,实际上那些村民已经落入他们手里,成为开采铁矿的矿工。”
昭帝冷笑,“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
“还有李家用死契当活契骗人的事情,也是预谋好的,花上三到五两银子买一个壮丁,直接送到矿洞采矿,如果有壮丁的家人找到李府,就拿出死契让壮丁家人看。即便他们质疑闹腾,到了衙门里面有郡守善后,李府的人完全不用担心。而且这个方法,似乎是高义和李府的人一同商量出来的。”
查到这些的时候,北堂凝悦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读书人自诩清高,学的是孔孟之道,动不动就要张嘴教导别人。没想到肚子里竟然这么多坏水,什么阴损的法子都能想的出来,这种人也配叫人!
对于这点,昭帝早有猜测,倒也没觉得如何惊讶,“枫五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枫五已经将这边的事情告诉了郑通,郑通当天就带着人去了兰陵侯府。兰陵侯派来东平郡调查的人已经在路上。李元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只比兰陵侯晚两天,估计现在也有动作了。”
昭帝点头,“你留在这里处理这件事情。等兰陵侯和李元的人都到了,你再将手里的证据交到兰陵侯的人手里。再让人通知梁烨,让他坐好升官的准备。”
“你想让梁烨过来接管东平郡?”
昭帝也不瞒她,“梁烨在吏部呆着更有用。吏部左侍郎刘敬之为人还算中正,既不靠向兰陵侯,也不靠向李元。李元和兰陵侯相互争斗打压着,必然不会让对方的人来吃东平郡这块肥肉,到时候稍稍运作一下,吏部左侍郎刘敬之就能调到东平郡。之前梁烨为郑通保媒,卖了兰陵侯一个人情。吏部尚书是兰陵侯的人,兰陵侯那个话,梁烨就可以顶了刘敬之的位置。”
北堂凝悦低头算一下,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子的博弈手段越来越成熟了。”心里微微感叹,简直是妖孽,这么年轻就能将朝堂上的两个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再大一些还得了?也不知道这颗七窍玲珑心是怎么长的!
幸好这是她的主子,不是她的对头,否则她一定有多远就避多远。
“明天我和皇后就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找个理由跟皇后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跟我们同行。这边的事情办完了,再让枫二枫五过去找我。”昭帝抬手,打断北堂凝悦的夸赞。他能有现在的心机手段,全都是上一世的痛苦换来的,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第二天一早,昭帝阿玖带着抱琴和钱立本离开,北堂凝悦以要回师门的借口拒绝阿玖提出的一起同行的邀请。
昭帝他们刚走,东平郡守高义就收到了京城里传来的消息。
将手里的纸条递给心腹师爷,高义面沉似水。
师爷一看就吓蒙了,“兰陵侯竟然亲自派人来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来的这么快,咱们这边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处理,万一被查到了怎么办?”
“急什么,只要东平郡守派来的人到不了东平郡不就行了。”高义摸摸嘴上的八字胡,细小的眼睛里闪过阴狠的光芒。
“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忘了当初悦来酒楼开张时,那个曹掌柜用阎门的阎令讨了个人情,这样他们的酒楼才开了下去。现在本官有麻烦,也是他们阎门还这个人情的时候了。”
师爷一拍脑门,“下官竟然把这茬忘了!下官这就去悦来酒楼找那个曹掌柜!”
“等等!”高义拦住他,“曹掌柜不过是阎门的一个小喽啰,他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接下截杀兰陵侯的人的任务,这样的事情还得阎门上面的人出面才行。你从账房上面拿三万两银子,连同悦来酒楼这个人情,去找阎门的当家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拦着兰陵侯的人,一个月内不让他们进入东平郡,事成之后,本官会再给他们五万两作为报酬。悦来酒楼,本官也会继续照拂下去。”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师爷应一声,急匆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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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一行人穿过一条山道。
阿玖骑在马上掰着手指头数,“一天、两天、三天……时间过得好快啊,竟然出来了十三天了!”
他们在行宫呆到七月底就要回京,算算时间,她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日子也就还生下一个月,自在惯了,真不想回去!
拿马鞭子敲一敲车壁,“喂,咱们晚一点再回京城行吗?”
昭帝坐在马车里看书,装作没听到。
阿玖再敲一下,“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么?”
“……”
“抱琴,过了跟我一起骑马。”阿玖叫抱琴。
抱琴犹豫一下,从车辕上下来。
阿玖一把将抱琴拉到旁边,然后抬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面。
马吃痛,撒足狂奔,吓得钱立本紧扯马缰绳。
抱琴目瞪口呆的盯着颠簸的要散架的车厢,结巴道,“皇……皇上还在车里呢!”
“知道他在车里,才让马跑快一点呢。看他还装聋作哑!”阿玖哼道,心里暗搓搓想,最好把他屁股给颠成八瓣才好!
抱琴,“……”皇上好可怜!
阿玖弯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上来,咱们去追。”
这一会儿的功夫,马已经跑出去百丈远。
昭帝坐在马车里,一手拿着书,一手刚端起茶要喝,马车骤然加速,一杯茶全倾到脸上,整个人也被颠了个七晕八素,怒声问,“怎么回事?!”
钱立本使劲扯缰绳,都要吓哭了,“皇,皇后娘娘惊了马!”
昭帝刚坐稳,控制好平衡,车轱辘碾在一块石头上面,又是一个剧烈颠簸,昭帝的脑袋重重的撞在车壁上,顿时疼的吸一口冷气,“这该死的女人,朕饶不了她!”
好不容易马被控制住,昭帝晕头转向的从马车里钻出来,趴在车辕上就吐。
太特么的受罪了,他长这么大,都没有像沙包一样被这么甩来甩去的碰撞过!
都是皇后那该死的女人害的!
看着昭帝披头散,衣衫凌乱,满脸青紫,一副被狠狠蹂躏过的模样,阿玖难得的有一丝丝心虚。
她不过想折腾皇上一下,谁料想皇上太不禁折腾了,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得跟被人群殴了一样。
这样一想,脑袋又开始跑偏,眼睛不受控制的看向车厢。
没想到马车还有这功效,那以后她看谁不顺眼了,是不是只要把他绑好了,装到马车里颠簸颠簸就行了?
又省事又省力,还能同时折腾好几个人,真是一个好主意!
昭帝吐得胃都空了,这才觉得好一些。
在钱立本的服饰下重新换好衣服,打理好头,青肿的脸上也涂好药膏,这才看向阿玖,冷声道,“皇后,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竟然敢这么对待他这个一国之君,就是杀了她,李元也说不上什么。
阿玖眼珠乱转,涎着脸笑,“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想看看这匹马的定力怎么样,没想到定力竟然这么差。我不过轻轻碰它一下,就跑那么快。而且皇上你的反应能力也太差了,咱们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你要加强自己的临时应变能力才行,不然我们这些跟着的人得多担心啊。”
皇后的厚脸皮再一次刷新昭帝的认知,气急而笑,“照你说的,朕还要感谢你咯?”
阿玖干笑,“感谢就不必了,夫妻一体,我为你着想也是应该的。”
昭帝皮笑肉不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么为朕着想,朕也该替你好好考虑考虑才行。下面的路程,朕骑马,你坐车!”
阿玖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要,我坐车憋气!”
“多锻炼锻炼就好。”
“我坐车不老实,万一无聊之下把里面的书弄坏了就不好了。”
“没关系,那里面的书坏一页,你就在马车里面多呆一天。”
“要是全坏了呢?”
“那你后半生就在马车里渡过吧!”
阿玖瞪着他,“……算你狠!”
昭帝哼一声,“彼此彼此!”
阿玖认命的爬上马车,不一会又从马车里钻出来,扯着马耳朵威胁,“一会儿你要是敢乱跑,我就把你给烤着吃了!”
威胁完,继续爬进马车里呆着。
抱琴战战兢兢的跟着钻进来,看着阿玖欲哭无泪,“小姐……”
钱立本也想哭,他的屁股、他的腰……刚刚缓过来一点,难道一会儿还要再受一遍罪?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怎么这么倒霉!
昭帝掀开窗帘冲着阿玖恶劣一笑,“皇后,一会儿我会让你不定时的好好享受享受,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阿玖绷着白嫩的包子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猛然出手如电,一拳打在昭帝的半边脸上,大喊,“快走!”
马车绝尘而去。
昭帝捂着腮帮子双眼冒火,“李——兰——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