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形之术,需要在内视的基础上运行神气,并以心像自观形容,清晰感应到自己的皮肤、皮下组织、骨骼和肌肉、甚至每一根血管和神经的位置及变化。塑容可以微调面目,但不可能乱调,须在自身情况允许的限度之内,并非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肌体组织轻微的移动,就会构建出不同的面部轮廓,这种位移要贴近自然,仿佛就是在重新生长。柯夫子大约捏了一个半小时,也讲解了这么长时间。
华真行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能看得见,镜中自己的面孔与那个稍显陌生的轮廓渐渐完全重合。当听见柯夫子说:“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赶紧睁眼,却发现鼠标垫不知何时已放了回去。
华真行摸出手机却发现屏幕打不开,提示面容识别失败,又输入密码才成功。怎么说呢,他此刻的相貌与原先的自己很相似,却变得成熟了不少,就像他本人失散了多年的亲哥哥。柯夫子又问道:“感觉是不是更有正气?我也只能尽量塑容到这个程度了。”
其实华真行的感觉有点别扭,他要时刻内收神识维持这张脸,对体力和精力都有持续的消耗,但这种消耗很微弱,哪怕维持大半天也没问题。可是只要将神识一收,随着气血的自然运行,他的面容又会缓缓变成原来的样子。
华真行由衷赞道:“多谢传授绝技!您老真厉害!”
柯孟朝一摆手:“小术而已!因为今天你是第一次塑容,所以我亲手帮你调整,还用了这么长时间。你要记住我刚才的每一个步骤,以后自己塑容,要做到快速而自然。我方才说的注意事项,你也一定要牢记在心。”
塑容术是有限制的,根据一个人先天的条件做出调整,因此幅度不可能很大。比如华真行可以塑容成此刻的模样,但绝对不可能把脸变成夏尔那样。
塑容术改变的只是外貌,甚至可以骗过面容识别软件,但施术者不可能真正变成另一个人,而且还有声音、体态等其他信息可供识别。
而且它还有一个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长期使用并维持同一种塑容形象,久而久之习以为常,自我意识中就是这幅面容,那么本来面目也会渐渐长成塑容后的样子。假如不想这样,那就不要去经常使用它,只把它当做一种临时的手段。
塑容的另一个限制,就是必须记清楚调整某个面孔所有的细微步骤,否则下一次再来,可能就会把面容变成另一个样子,急切之间无法调整到位。
华真行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多谢夫子!这一手本事,能让人的本来面目渐渐长成塑容后的样子,假如用以整容,那就是最高明的手术了。”
柯孟朝却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所谓塑容术并不是我为你施术,其实是你自己在施术!换做一般人,有你现在的本事吗?”
华真行:“好像是没有,得练!”
柯孟朝:“这正是我要告诫你的,接下来的话一定要记清楚。”
华真行:“您说,我听着呢。”
柯孟朝:“你方才体会了元神心像,假如我不说,你自己能体会吗?”
华真行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点头道:“能,我觉得修炼到这个地步自然就能!”
柯孟朝:“这就是养元术第三层功夫自然具备的境界,不论修炼什么秘法,只要修出元神都是类似的身心境界,古时亦称三境。可是方才的塑容术,假如我不教,你自己你能会吗?”
这个问题可得好好琢磨一番。华真行现在已经学会了,但还需要熟练一番才能掌握。塑容术只是个看似很简单的小技巧,他只要知道其中的原理并熟悉每一个步骤即可,柯夫子教他也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可是柯夫子不教他的话,他能无师自通吗?
养元术修到第三层便知心像,理论上已经有了掌握塑容术的基础,但塑容术还是需要有人教的。这有点像华真行刚刚见识的那处秘境,秘境中没有楼房,假如当初有人教那里的居民盖楼房,他们也应该能学得会。
而华真行思考得更深入,假如自己没有学过塑容术,有一天突发奇想企图微调面容,然后可以换一个身份行事,能不能成功?他可能需要琢磨很久,逐步尝试才能找到真正有效的办法,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失误难以避免。
比如把自己的脸给捏坏了、很多注意事项事先不知道、每次捏出的面容都有差别。哪怕所有步骤都成功了,却没人告诉他其中的讲究,本来面目渐渐就变成了塑容后的样子……全凭自己琢磨的话,有太多弯路要走、太多经验要总结。
良久之后华真行才答道:“我或许根本想不到还能这么玩,就算想到了,恐怕也琢磨不出来,就算琢磨出来了,也很难做到这么完美,有很多讲究并不清楚。
有很多事情,不管你怎么尝试,失误了之后才会知道后果,但现实不会给你那么多失误的机会。我们现在知道了正确的结果,是已经有前人付出了代价。”
柯孟朝:“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在你的梦里,将养元术纳入到义务教育向全社会推广,这我不反对。它虽以术为名,其实是一套根本法诀,旨在锻炼身心境界。但是塑容术便是真正的术用了,不能这样传授,更不可轻易传授,必须有所限制。”
华真行点头道:“您老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在我的梦里,养元术是义务教育,但是依托于养元术境界的锻炼出的种种特殊能力,则是专门培训的。学习那些能力需要签保密条款、有禁止性规定,还要登记备案接受监督。”
柯孟朝:“嗯,推演得还挺详细!老杨应该告诉过你,大道自宾自化、小术慎之又慎。”他往楼下的方向瞟了一眼,“董律师来了,我先给你拍张证件照。”
拍证件照也简单,拿一张纯蓝色的床单挂在墙上做背景,杨老头用一部数码相机拍了好几张备选。然后华真行才收起神识控制开始揉脸,第一次塑容既不适应也不熟练,先用了一个半小时才把脸弄好,至少还得用十几分钟才能恢复本来面目,否则会伤着脸的。
趁他揉脸的工夫,柯孟朝又叮嘱道:“董律师不知道你就是风自宾,你如果不想让他知道,就不必让他知道。叫他来,是让他去办收购土地的手续,还需要在本地以及海外注册一系列的公司。
这些事务性的东西,你要了解其中的程序,不能被人蒙了,但用不着都自己做,这世上本就有各种专业人士。但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就直接提出来或说出来,专业人士就是要设法满足这些要求的。”
华真行:“我明白了,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柯孟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算高手了?”
华真行:“在您老面前哪能称高手?”
柯孟朝板起脸道:“别净说捧我高兴的话,假如不在我面前呢?”
华真行有些腼腆道:“那,那也算是高手了吧,小小高手。”
柯孟朝:“你确实已能常人所不能,但有一点必须要牢记,你并非唯一的幸运儿。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不要以为自己的能力别人就没有。就比如说那位丁老师吧,你以前并不认识他,假如碰到了,也想不到他是那样一位高人。”
华真行:“您的意思是说,在非索港这个地方还有很多奇人异士?”
柯孟朝:“天下很大、人很多,有时候就算碰到了你也不知道,甚至都想不到。”
华真行:“我会注意的,还有呢?”
柯夫子自问自答道:“最后还有一句交待。你觉得自己修成了养元术,有了特异之能,能凭这些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不能!无论什么奇门异术,都取代不了世间正道。
就比如说非索港吧,哪怕你能从一个袋子里取出源源不断的饼和鱼,也改变不了这里的人,更不能让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华真行很认真地点头道:“嗯,受教了!”
拍完照取了指模备用,柯孟朝又打开那个装着庄园转让手续的档案袋道:“该签字的地方都签好,签茵文,就用风自宾的东国语拼音吧……用左手,能记住现在用的笔迹吗?”
华真行:“假如不刻意改的话,我左手就是这个笔迹。”
华真行左手会写字,但他不是左撇子,这是杨老头从小就让他练的。左手耍刀、左手开枪也就罢了,华真行搞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让他学会左手使筷子、左手临贴,如今倒是恰好用上了。
华真行揉着脸和柯夫子一起下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觉得脸上还有点微微发麻、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董律师看见华真行,微笑着点头打了声招呼,而华真行觉得董律师的表情更不自然,在大多数场合就像个工具人。
这里很少看见在这种天气还穿西装的,而董律师就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显得人很端正很精神,很有职场精英的范。但他没有打领带,浅色衬衫的领口也是敞开的。董律师名叫董泽刚,很早就认识华真行,知道这个孩子颇受几位老人家的器重,对他的态度很好。
华真行对董律师这个人的印象不错,但对非索港的律师却没有什么好印象,这种态度既矛盾又自然。
混乱的非索港仿佛处处都是法外之地,当地居民发生纠纷冲突,几乎很少用法律手段解决。但是另一方面,几里国其实有很完善的现代法律体系,包括司法制度,几乎就是照抄曾经的宗主国兰西国的,这种现象既矛盾又自然。
虽然很多人并不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但法律并非无用,反而非常有用,尤其在那些上得了台面的场合,这种情况既矛盾又自然。
几里国有三种土语,分别是古鲁语、瓦图语和西塔语,它们只是在某些发音特点上有区别,其实使用者互相都能听得懂,有点类似于东国语的三种方言,但这些语言都没有文字。没有文字就意味着无法留下文献,难以传承知识体系,也制定不了契约文书。
几里国有三种法定官方语言,分别是兰西语、汉森语和茵语,所有法律文件都必须以这三种语言之一书写,在法庭上的问讯和审议也必须使用官方语言。早年间官方用兰西语居多,近年来大家都开始用茵语,如今茵语几乎已成了约定俗成的首选官方语言。
当地人伸手要钱的时候几乎都会说几句茵语,听上去还挺溜,他们也能勉强听懂一些日常会话,却根本谈不上掌握这门语言,平日交流只会用当地土语。大部分普通人既不会读更别提写了,假如给他一份文件签字,则基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假如连口供记录都看不懂、话都听不明白,还怎么上法庭?所以这些事必须得委托律师代理。在当地做律师首先要熟练掌握茵语,有的大律师自己不懂当地土语,则会聘请既懂土语又懂茵语的当地人做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