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间东京城生了许多事情,都很重要。
诸如赵官家强调了伪齐的应对策略,宣布同意了吕颐浩版的东南月椿钱,制定了御营各军兵马定额……
其中,御营后军经江宁军乱后,直接被缩编为一万五千定额,依旧驻扎东南,主要是协助吕颐浩安定后方,兼做必要的后备军:
御营左军,也就是韩世忠所领淮西军,为四万五千定额;
御营右军,也就是张俊所领淮东军,为三万五千定额;
御营前军,也就是岳飞所领昔日东京留守司和他的本部,合计五万五千定额,却是需要对东京留守司兵马进行大规模缩编淘汰了,但东京留守司的兵马敢战之余良莠不齐也是事实;
御营中军,因为李彦仙领导的陕州军有河东义军存在,加之他在前线抽不开身,暂时不好议定具体数额,但王德与王彦加一起却有三万五千的定额……
而这些总共加在一起,却是以二十万步卒为定额,还有三万纸面上的骑兵编制,但后者短时间内却是难以兑现的,只能慢慢来。
此外,还有关西的任命。
关西那边由于地理原因,着实难以跟巴蜀分隔开来,而考虑到转运损耗,二者又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经济、军事体系。最合情最合理的方式,自然是巴蜀直接供给关西,然后在关西成军。
而且巴蜀富庶,此番又是唯一一个没有受战乱影响,甚至从赵开的经济改革来看,彼处的经济潜力还可以深挖的地区,所以鞭长莫及之余也要格外重视。
对此,赵官家倒是一如既往放得开,他依旧以宇文虚中坐镇长安,协调所有;以张浚为巴蜀兼熙河五路转运使,总揽后方财政粮秣;以胡寅为鄜延、泾原两路制置使,总揽前线……这就形成了一个能保证忠诚度的三人班子。
说到底,赵官家对胡明仲还是比较信任的,这人虽然军事无能,但品格是没的说,既然他说了只会听宿将言语,不会以私意干涉军事,那便一定能做到。
而相对于这些事故,诸如补李光为御史中丞,以万俟卨为殿中侍御史,出巡南京,作为岳飞此次整军的‘监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最后的最后,虽然这个五月格外繁忙,但赵官家最终还是决定要亲切接见高丽使臣金富轼了……
没错,赵玖终究还是打了自己的脸。
且说,甭管刘子羽怎么试探,人家高丽使臣怎么可能答应大宋联合起来抗金?这又不是当年完颜阿骨打刚起兵的时候,兵马大几千,高丽国还能起点心思,现在的大金毕竟是带甲数十万的万里大国,你让他那个身板抗金未免不现实。
实际上,高丽在金国崛起、契丹灭亡、大宋衰弱这个过程中,一直表现的格外实在……完颜阿骨打起兵后,他们看人家弱小,就打着帮宗主国大辽镇压叛乱的旗号兵去讨伐;后来完颜阿骨打在辽东杀疯了,他们立即跟金国约为兄弟之邦;再后来靖康之变爆,二圣北狩,他们听闻消息震惊之余,却又立即对金国称臣效忠。
而整个过程中,高丽不知不觉间,居然趁势占领了鸭绿江以东的所有领土,将自己的版图扩大了小半不止。
相较而言,西夏那个傻缺,契丹亡了跟金国争地盘,结果一场骑兵大战,机动主力直接被金国最强大的西路军给彻底打崩,靖康之变后明明已经没了扩张实力,却又试图在大宋边界上占便宜,结果又被曲端跟吴玠打了个防守反击,然后就沉默到了现在。
换言之,高丽作为眼下宋金之外对局势看的最清楚的第三国(肯定比西夏看的清),一直以来都有自己对局势的判断,而他们此番遣使来到东京,不管内部是如何争论的,但从外在表现上来看,却明显是受到了年初金军无功而返的冲击,觉得将来的局势,恐怕是宋金南北对峙的局面……金国虽然强盛,却很可能变成一个强大一些的契丹,而宋国虽然衰弱,却能够稳住局面。
于是乎,便有了高丽国再度两边一起下注的情形,也算是延续一百多年的传统艺能了。
至于赵官家为什么要食言而肥,原因很简单。
相吕好问亲自过来告诉赵官家,高丽那边虽然不能用来抗金,但是两国贸易往来还是很友好的。而靖康后,因为最近高丽的齐鲁之地落入贼手,经贸往来不免严重受挫,适当接见一下,表达一下从徐州以南恢复海船贸易的期盼,想来对商税的增长是有很大好处的。
对此,已经穷疯了的赵官家自然是从善如流。
然而,就在这位官家寻来东京城内有知晓高丽内情的商人,以提前做功课的时候,却惊愕现……高丽好像真有主动伐金的可能性!
这不是玄幻,而是事实,原因在于高丽的内部斗争。
“好教官家知道,高丽之前也不太平。”
还是在那个临湖的石亭内,唯一的区别是,七八天过去了,此地的野草长得更旺盛了,湖中蛇虫之属也明显繁盛了许多,大白天的,人声居然遮不住蛙声与蝉鸣……而此时说话的乃是一名身材颀长,容貌端庄、身着白衣的中年人,是个唤做王伦的旧日落第书生,后来的东海富商,因为行事儒雅,所以得了个绰号唤做白衣秀士,此刻正坐在石亭内紧张朝官家讲述。
“先是之前多年间国中出了大大的权臣,乃是当今高丽国主的外祖父,唤做李资谦,权倾朝野,经历三朝之后,渐渐有了王莽之意……”
言至此处,此人明显一顿,这位白衣富豪的身侧,亭中另一个石凳上,另一位容貌端正、望之风姿如玉的素衣中年人,也是本能面色尴尬起来,因为这位陪坐之人正是一个标准的外戚,所谓珍珠吴氏当家人。
没错,这位年约四旬的素衣之人,自然就是赵官家口口声声要打秋风的那位吴氏岳父吴近了,此番赵官家正是托他寻来高丽海商,白衣秀士王伦的。
“听你言语,必然是没成了。”赵官家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是毫不在意,随口催促。
“自然没成。”王伦赶紧做答。“这种事情如何能成?当今高丽国主倒也是个有手段的,所谓郑伯克段于鄢,欲擒故纵,却是在靖康元年那一年拉拢了他外祖父的心腹大将,然后忽然间铲除了他的外祖父,并将其一党尽数诛除,随后又流放了他外祖父的心腹大将。”
赵玖缓缓点头……这也是东亚老套路了,只能说高丽国苗红根正,不愧是绵延已久的东亚核心文明之一了。
“后来。”见到官家点头,王伦也渐渐去除了初见官家的紧张情绪,渐渐顺畅起来。“李氏虽倒,兵马财政大权却一时无人掌握,反而引起了高丽国内开京、西京两拨贵族的内斗……”
赵玖听得索然无趣,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好不好?
话说,王伦一个读过书的富商,如何不懂察言观色,情知官家不耐烦听这些,却是赶紧跳过这些狗屁倒灶之事,进入重点:
“好教官家知道,两拨贵族既以地域分派系内斗起来,却是给高丽国主自起心腹的机会,他为亲自掌权,不惜破格任用和尚妙淸,还有一些新提拔的心腹之臣,如郑知常等人来主政,而这些人却都是一力主张伐金的,并且在靖康年间,运作过一次伐金。只是恰好如今使者金富轼,当日从东京回去,告诫了靖康之乱,说明了金人之强,方才中止。”
赵玖心中微动,终于来了点兴趣。
“官家。”介绍完毕,王伦终于小心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官家询问小民高丽内情,小民不得不斗胆以对……依着小民见解,高丽国中上下,如今对金人野蛮姿态,普遍还是看不起的,朝野之中对称臣于金也都颇感愤懑。但以此番来使金富轼为的一批人,却是专务事大,不论蛮夷华夏的,他们见到谁大便专心事谁,从不吝于改换门庭,也不在意脸面。之前上表称臣于金的,正是金富轼,如今见到官家龙威大振于中原,主动来使的,还是他金富轼。”
赵玖思索片刻,却是缓缓点头,口称辛苦。
王伦惊吓不已,当即起身行礼。
“这样好了。”赵玖稍作思索,随口相对。“你若还是要做生意,便去做生意,只当此次是平白过来了一趟。但若是有心,朕便个条子问下吕相公,如今国家用人之际,能不能请你暂入鸿胪寺,当个金富轼的馆伴使……然后若此番做的好了,便赐个出身,正经来做此事?”
王伦本是昔日科举不第,才去做的海商,此番觐见,本就存了些许期待,如何不愿?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还得过吕好问那关,便也不敢流露过多情绪,只是俯谢恩而已。
而谢恩既毕,王、吴二人情知此事已了,便也不敢多留,直接拱手请辞。
赵官家也不在意,居然专门送了吴近几十步,方才折回亭中思索。
且不说赵玖想起了什么,又准备如何应对高丽使者,只说那王伦与吴近一起出门,走过许多步,眼见着周围荒草萋萋,而且连个人烟也没有,心中愈感慨,偏偏又不敢多言。
但转过门来,迎面却又迎上一副仪架,说是仪架,却既无牲畜,也无车轿,只是四五个宫人、内侍围着一宫装丽人迎面而来,而那宫装丽人还亲自捧着一盘雪糕,正袅袅婷婷往之前官家方向而去。
王伦尚且糊涂,吴近却是一个头两个大,遥遥便躬身行礼,而那丽人却看都不看,也不出声招呼,直接就越过去了。
待到人走,王伦方才恍然大悟:“是潘娘子?你家那位夫人呢?”
吴近看了看日头,也是郁闷,却又只是摇头:“此时当在读书,或是练武……反正是在上学。”
白衣秀士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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