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酷爱下围棋。
因为在对弈的时候,棋盘如战场,他可以肆意地在这块方寸战场冲锋陷阵。
他操控棋子如指挥千军万马,冲过山谷,越过密林,翻过高山,趟过河流;
时而列兵对峙,时而突袭掠阵,时而重兵推进,时而穿插迂回......
棋局的胜负,既要看每一步的谨慎布局,也要看布局者有没有断臂求生峰回路转的决断魄力。
最终,胜负会在这一步步敌我试探、分兵部署的较量中见分晓。
无论两边对手实力如何,终将尘埃落定,成王败寇。
其他人跟凌峰下棋,要么棋艺太次,要么看老棋迷身份尊贵年纪大就让着点,这让他很是无奈。
久而久之,没有合适的对手,让他这些年对围棋兴致寥寥。
方寸战场,总能让凌峰回味起一些带着硝烟往事,总能唤醒他内心深处的血性。
所以他最极致的追求,就是能在棋局上与对手厮杀至最后一刻。
没想到,今天突然出现的这个年轻人,很不一样。
他的进攻不是很锋锐,但遇到机会,出手果断,围堵截杀一点也不给凌峰面子;
防守却异常顽强,几乎滴水不漏,任凭老棋迷猛攻了一个小时,陆阳只是稍稍劣势而已。
棋逢对手才是最大乐事。
凌峰望着对面拼命应对的年轻人,心里有了几分赞许。
又半个小时,棋局进入收尾。
凌峰的优势开始显露出来,他的脸上也开始露出淡淡微笑,逐渐放松。
借着老棋迷玩得开心,陆阳试探地问了一句:“老先生,我这次贸然来访,您不会生气吧?”
老棋迷头都没抬:“刚开始,有点生气。小子,你虽然带着棋,但我知道你来最终还是为了那个招标案。不过,我一个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对商场的尔虞我诈大惊小怪呢。”
陆阳试探道:“那你既然让我进了门,也愿意给我机会下这盘棋,那就是还有的谈呗。”
凌峰开玩笑道:“那得看你棋艺水平,要是你输了,就都没得谈了。所以,给你的机会不多了……”
陆阳也开玩笑道:“要是这次被您拒之门外,说不定,我还会想出其他的办法来见您。”
凌峰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要不是有这一股不怕死不要脸的精神劲,我早就把你轰出去了。小伙子,创业艰难,守业更难,想活下来,要动脑,要拼命。”
“如果对手很强,该怎么办?剑走偏锋!”
老棋迷玩得兴起,奋力落子,右臂袖管下露出一道又粗又长的伤疤。
伤疤从手肘延伸至脖根,已经褪去血色的伤疤如盘龙一般贴附在凌峰的手臂上,在衣袖下隐藏着狰狞的面目。
陆阳只看到一眼,便知道这盘龙似的伤疤不一般。
这是榴弹炮或者坦克弹片近距离造成的切割伤。
看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当时手臂的骨头应该都碎了,保不齐现在手臂里装的都是金属。
如果当时不走运的话,弹片角度斜一点,可能当场整条手臂都会被高速弹片切掉。
陆阳心里微颤,边落子,边装作不经意问道:“老爷子,您经历过战争?”
凌峰微微一笑:“哈哈,反击狼崽,铁骑西凉,退敌百里,九死一生!”
陆阳一听这十六个字,以他的军事素养和警觉,立马知道老爷子经历了什么。
边境一战,驱敌百里,重拳出击,国泰民安。
如此算来,这个老棋迷,算起来是自己的老前辈了。
陆阳顿时肃然起敬。
面对着曾经的铮铮铁骨,情动之下,陆阳瞬间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用崇拜仰慕的眼神炙热地望向凌峰。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准备用一个标准的军礼向老英雄表达敬意。
老爷子年纪虽大,但依然是个极其敏锐聪慧的人。
一看对面这年轻人还未成型的手势,耳聪目明的他立马知道了什么。
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立刻伸出手,抓住陆阳的右手往下按,同时警惕地看看四周。
幸好,两人沉迷于棋局,四周的工作人员都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没有人发现什么异样。
老棋迷轻轻拍拍陆阳的手臂,温和说道:“孩子,别激动!棋才到关键时刻而已。”
陆阳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要不是老棋迷反应快,自己差点露出了马脚。
他赶紧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轻缓吐出一口气,又继续手持白子,往空白处一放,开辟新战场。
老棋迷跟黑子一枚,抬头问道:“孩子,你这子清清白白,又何必深入不毛之地呢?”
陆阳看了一眼老棋迷深邃的眼睛,又落一子:“老先生,这子看似孤军深入,无利可图,实则是动一发而牵全身。”
老棋迷若有所悟,故意为难地堵住了白子去路:“那你希望老朽怎么走?”
陆阳又出一子,吃掉了堵路的黑子,占住一位:“无路可退,只能强闯宝地,还望成全。”
老棋迷看了看陆阳的眼睛,这小伙子的眼里满是坚毅的眼神。
从他的眼神里,凌峰看出了他的决心。
哪怕今天目的没有达成,陆阳一定会再想出其他办法来争取自己的支持。
凌峰又看了看棋局,自己胜局已定。
他犹豫着,慢慢地落下了最后的几颗黑子,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陆阳。
陆阳看着凌峰最后收尾的几手棋,也有点不解。
明明是胜势,他却走出了怪异的布局。
陆阳知道这老爷子不简单,所以没有急着落子。
他沉思许久,果然在仔细观察后,发现了老棋迷故意留出的破绽。
凌峰此时故意在收尾让出了一线生机,只要陆阳落子准确,这局可以平局。
但陆阳仔细一琢磨,不对!
凌峰为了给他机会,反而错漏了一个致命的破绽。只要陆阳再下几子,这棋局白子就活了!
陆阳完全可以反败为胜!
他兴奋地执起白子,而凌峰也在这时候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脸色忽然泛起一阵苍白。
陆阳将白子悬在半空,却笑了笑:“老爷子,说到底,您还是让我了。”
“但您都让我了,我又怎么能让您在60岁大寿不开心呢!”
说完,陆阳将白子一投,站起来一鞠躬道:“凌董,您赢了。我认输!”
老棋迷的脸上这才又泛起红晕。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着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说完,凌峰从身上掏出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当着陆阳的面沟通起来。
“业务部老刘吗?对,我凌峰。涞东市的药品竞标案,我决定退出。对,我们是十拿九稳,但是没有必要。为什么退出?”
老棋迷眼睛望向沙发上的陆阳,露出一丝笑意:“为了一局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