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众人将碗筷洗干净摆好,在天吾的带领下,盘膝坐在溪边,闭目与剑沟通一个时辰,又诵了三遍请教经,一天的功课终于结束。
公孙敬眼看众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散去,眉头皱起,冷声道:“白天刚教你们的规矩又忘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抱拳行礼。
公孙敬几人抬手还礼,白天训归训,此时还礼却很郑重,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学徒而有任何轻视。
行礼过后,一天的功课这才算正式结束。
“张子默,你留一下。”苏言叫住了张子默,“我来教你晨课晚课念什么,早上起来,先念清静经,然后是消灾护命经……”
苏言只说了一遍,对张子默也只需要说一遍。
张子默见几人直接盘坐在木凳上,一副要在此处过夜的架势,诧异道:“你们就住这里吗?”
苏言笑道:“不然呢,万一有人偷偷跑出去怎么办?”
张子默道:“可是那座阁楼里还有房间,你们可以住那里面。”
苏言叹道:“我们以前当学徒的时候也是住在那里面,那三年被师兄们折腾的日子,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地方我可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听见没?”天吾伸手拐了拐公孙敬,“点你呢。”
“还有你。”公孙敬淡淡回了一句,看向张子默,“你知道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住一间吗?”
张子默略一思索,试探问道:“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
公孙敬点头道:“你果然很聪明,你和叶无忧一个房间,要多留心。他重新筑基很容易出差错,有情况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知道了。”
萧清风突然跑进竹棚,朝几人和煦一笑。
天吾问道:“萧师弟,怎么了?”
萧清风挠头道:“我那个房间就我一个人,我能不能换个房间?”
天吾道:“可是就你一个单出来,你换哪儿都是一个人住。”
萧清风道:“说是两个人住,没说不可以三个人住吧?”
天吾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望向这里的范玉麟和欧铸,顿时会意,问道:“你是想和他们一起住?”
“可以吗?”萧清风眼巴巴地望着天吾。
“你跟我说没用啊,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天吾双手放在脑后,用手指了指公孙敬,递了个眼神。
“公孙师兄,可以吗?”萧清风堆起满面笑容看着公孙敬。
公孙敬微微颔首:“一个人住的确不妥,修行出错没人知道,你跟他们一起住吧。”
“谢谢师兄!”萧清风欢呼雀跃拉起张子默跑开,“走走走,帮我搬床。”
张子默正准备进楼,突然察觉高处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只能压下心中疑惑上楼帮萧清风搬东西。
等他忙完回到房间后,叶无忧正站在木柜前敬香行礼。
张子默这才注意到木柜上摆了许多牌位,大多是叶姓,突然明白叶无忧的遭遇。
叶无忧敬完香后,在李阿婆灵位前摆上香炉和香盒,从香盒中拿出三根香递给张子默。
“对待逝者,礼节要周到。”
张子默接过香点燃后恭敬地插入香炉中,抱拳行礼。
“难道不是心诚才更重要吗?”
叶无忧道:“可是在你有能力的时候,礼节周到会更好一点。”
张子默点头道:“你说的对,以后我若是有能力,一定会用最旺盛的香火来供奉李阿婆。谢谢你的香,等日后出山买来还你。”
“你很强,比我预想的要强。”叶无忧不置可否,紧紧盯着张子默。
“所以你对我的态度与我的实力有关。”张子默眉毛一挑,“弱肉强食,这就是你的法则吗?”
叶无忧平静道:“有何不妥?以你的实力,必定能成为蜀山弟子。未来我们会是同门,也可以是朋友,我只和强者做朋友。”
张子默道:“我也认同弱肉强食,不过以后哪怕我变强,也不会看不起弱者,这是我的准则,也是蜀山的规矩。”
叶无忧反驳道:“我认为蜀山最重要的规矩,是最后一条。如觉不妥,可不遵从。剑圣前辈为何敢推翻前人立的规矩?因为他是蜀山有史以来最强的人,强到已经可以无视一切规矩。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成为像剑圣前辈那样的人,你就可以报仇了吗?”张子默看着牌位上那一个个名字,轻声问道。
叶无忧摇头道:“你太小看剑圣前辈了,我若想报仇,只需要在剑道上能看见剑圣前辈的背影便足够了。哪怕只是有挑战剑圣前辈的资格,世间能赢我的人都少之又少。若是能挑战三次不死,我便无敌于天下。”
“可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我会成功的。”
“那我祝你成功。”
“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知道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我想要做的事。”张子默想了许久,摇了摇头。
“只要足够强,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你祝我成功,我也祝你成功。”叶无忧默默看了一眼面前的诸多牌位,坐到床上开始闭目修炼。
张子默轻轻推门走出,站在围栏边,回想着叶无忧的问题,眼神渐渐复杂。
叶无忧来蜀山,是想变强报仇。欧铸来蜀山,是要去剑冢看名剑。南宫雨来蜀山,是想成为女剑仙,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目的不纯的范玉麟,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他却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变强之后,又该干什么?
即便有仇,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报,甚至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子默凝望黑夜许久,也没有答案。
真相困于黑暗,周身尽是迷雾。他伸手以为摸到了天空,实际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远处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张子默耳朵一动,转头看到旁边阁楼上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孩,这才明白先前在楼下时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将脑中纷乱想法驱散,朝着女孩温和一笑。
那女孩,也是嫣然一笑。
……
次日,天还未亮,张子默便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将怀中剑负于背后,点香行礼后,看了一眼对面还在盘膝闭目的叶无忧,轻轻拿起木桶和盆。
“你起早了,现在刚到寅时,晨课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叶无忧缓缓睁眼。
张子默疑惑道:“房间里也没漏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无忧道:“感知时间是修行者必须学会的,当你的心足够静,就能察觉到时间的变化。久而久之,你就知道会自己处于几时几刻,甚至再精细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如此,受教了。那你再修炼一会儿,我先去洗漱。”张子默恍然大悟,蹑手蹑脚提着木桶和铜盆缓缓下楼,以免吵醒其他人,在溪边简单洗漱过后,提着满满一桶水回到房间,轻声诵读经文。
“明天我来打水,以后到时辰我叫你。”叶无忧语气虽然还是冷淡,相较于之前,已经有所缓和。
张子默诵经不能答话,只能在嘴角上勾起一抹微笑。
他虽然不太赞同弱肉强食的法则,但他自认不是弱者,能和叶无忧处好关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不久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在阁楼内响起,醒来的孩童简单洗漱过后,和张子默一样坐在房间做晨课,就算爱睡懒觉的人,在听到不绝于耳的诵经声后,也只能迅速起床洗漱。
卯时刚至,做完晨课的众人便穿戴整齐站在木棚外,齐齐抱拳行礼。
“跟上。”公孙敬抱拳还礼后,淡淡说出简单的两个字,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今天要干什么。
众人背着剑跟公孙敬几人拐入另一处山道中,心中开始盘算这几位要怎么折磨他们。
他们今天是没有饭吃的,而且他们能够感觉到,前面那几位今天都很严肃,哪怕平日笑嘻嘻的苏言也是如此。
此时天还未亮,众人眼前还一片漆黑,只能摸索往前走。
张子默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上另一座山的路,比前山的路更难走。前山有青石道,而脚下这条路泥泞湿滑,显然是踩踏久了才形成的。
半个时辰后,行至半山腰,公孙敬这才停下脚步。
众人看着面前那一片空空如也的梯田,心生不妙之感。
范玉麟惊呼道:“完蛋,不会是让咱们种地吧?一天没饭吃,还要种地,让我死了算了!”
萧清风道:“那可不就是种地嘛,这山叫丰山,蜀山的粮食都种在这座山上。”
公孙敬缓缓转身面向众人,负手而立,淡淡道:“从今日起,你们将在这里渡过很长时间。”
“我们为什么要种地?”上官泽问道。
苏言反问道:“不种地吃什么?”
上官易见上官泽还要开口,一把拉住上官泽,微微摇头,递了个眼神,示意上官泽不要说话。
若是放在平常,上官泽肯定会对着干,可是上官易昨日刚替他受过罚,兄弟俩关系有所缓和,看到上官易的眼神后,最终还是将心中的话憋了回去。
苏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山佥州每年税收有四成归上官家和徐家,剩余六成归皇室。你家有税收,用不着种田,对吗?你出身优越,当然可以坐享其成。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出身,对于老百姓来说,想有吃的,就得自己种,蜀山也是如此。这座山叫丰山,取丰收之意。自蜀山创立开始,就没拿过山佥州的百姓一粒粮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们以为来到蜀山,还是像在家里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们吃的粮食是我们几个去年种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浪费?”
上官泽听苏言提起浪费粮食,顿时心虚了起来,将头低下不再言语。
天吾严肃道:“昨日有人浪费粮食,今日我便教一教你们规矩,蜀山真正的规矩。知道为什么要在三月三收徒吗?因为三月三离春分近,适合播种。你们来的第一年,粮食谷种我们借你,秋收后粮食打下来还我们。到时候要是种不出来,就给我饿着,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天吾手一挥,一堆秧苗落在众人面前,脱去鞋袜卷起裤脚踏入水田中。
“一亩产粮食一石半,约二百斤,你们一顿吃半斤,算上还我们的,要种多少自己心里要有数。丰山别的没有,就是田多。现在教你们插秧,我只教一遍,都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