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剑河外,一行车队整整齐齐等候在岸边,每一辆车前都拴着一只妖兽。
这是欧家此行接欧铸的队伍,家主亲自出行,排场自然要做足,只是欧世谦却选择独自前往蜀山,让车队在此等候。
一是为了表达对蜀山的尊重,二是欧世谦知道蜀山不喜欢人类奴役妖兽,怕带着车队前去犯了蜀山的忌讳。
欧世谦带着欧铸坐上最中间车驾,所有妖兽齐齐嘶吼一声,拉着车架腾空而起。
车内,欧世谦看着泪痕未干的欧铸,安慰道:“没关系,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分别多久再见也会和从前一样。”
欧铸沉默许久,心情终于平复,轻声道:“爹,我在蜀山见到一把奇怪的剑,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我感觉其中必有玄机,只是我看了很多次,依旧看不透。”
欧世谦温和笑道:“哦?你在剑冢看了许多名剑,居然还有你看不透的剑,那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那把剑很特别,通体漆黑,剑首上有一颗像心脏的宝石以兽爪锁住……”
随着欧铸的描述,一向沉稳的欧世谦竟眉头紧皱,当听到欧铸说只有一半剑身时,面色瞬间大变。
“玄穹!”
“爹,您认识这把剑?”欧铸眼睛一亮。
欧世谦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认识?这是你太爷铸的剑,我和你爷爷找了很多年,没想到居然在蜀山。那柄剑绝对是玄穹,只有一半剑身的剑,整个天下只此一柄!我真是蠢啊,我早该想到的,蜀山乃是剑修圣地,除了蜀山的高人,还有谁能用玄穹?”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太爷铸的剑,我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过?”欧铸眼中疑惑越来越浓。
欧世谦长叹一声:“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剑圣前辈成为天下第一后,天渊便被带到了其他名剑难以企及的高度。在此之前,我欧家的铸剑术一直是公认的第一,可剑圣前辈纵横天下后,铸出天渊的徐家便压了欧家一头。你太爷不服气,耗尽毕生心血铸了一柄剑,誓要与天渊一较高下。”
欧铸道:“这柄剑便是玄穹吗?”
欧世谦缓缓点头:“正是,你太爷耗费家中大半资源,更是耗尽心血,才铸成此剑。剑成之日,整个墨铁城都被黑影笼罩,暗无天日。玄者,黑也。穹者,天也。当时异象一出,你太爷便想到了这个名字,激动万分。因为玄穹出世能有如此异像,一定能与天渊一较高下。然而还没等你太爷高兴多久,天空忽降紫雷穿透漫天黑影,劈在玄穹身上。”
“为什么?”
欧世谦道:“因为此剑之威力,非人间能有,故天地不容。天雷之后,便是风灾火灾,种种天罚不断落在玄穹身上。你太爷着急得不行,腾空而起挡在玄穹面前,想要替玄穹挡灾,却被一道劫罚打得气息衰弱,其他族人见状,也不敢上去阻拦,却只能干看着。那日,整个墨铁城都被天罚笼罩,不知情的百姓战战兢兢不能自己,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纷纷跪在地上忏悔。他们不知道,这恐怖的天罚只是在针对一把剑。等天罚过去,玄穹便只剩下一刃。你太爷心里明白,玄穹若是完整,世间不容,故天毁一半。玄穹能被上天针对,正说明此剑威力非凡。然而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只剩一刃的玄穹,失去了锋芒,成了一柄普通的剑。除了坚硬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那,那后来呢?”欧铸听得眼神呆滞。
欧世谦叹道:“你太爷不甘心啊,好不容易铸出一把绝世名剑,却遭遇天谴。他想尽无数办法,却始终无法修补另一刃。此事自此成为你太爷的心结,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密室,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已近疯魔。没过几年,正值盛年的他便一病不起,从此只能在床榻上度日。可即便是这样,他吃饭睡觉都抱着玄穹,做梦都在念叨玄穹的名字。那个时候你爷爷都还小,却被迫接过家主的重担,竭尽全力不让欧家衰落。”
“然后呢?”
欧世谦道:“然后有一天,你太爷一觉醒来,发现怀中的玄穹不见了,密室里却堆满奇珍异宝,这些财富远超欧家铸玄穹的损失,剩余的还够买下整个墨铁城。而这些珍宝上面,留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的什么?”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此剑两刃若存,非人间之物。仅存一刃,亦不输天下名剑。此剑蒙尘,乃使用方法不对。我已找到使用之法,些许财宝奉上,用于交换此剑,莫要深究。”
“那太爷什么反应?”
欧世谦道:“你太爷先是愤怒,朝夕不离的玄穹居然就这样被拿走了,拿走的人也不问他同不同意。可当你太爷看完那纸条后,纸条瞬间消散,爆发出一道恐怖至极的剑意,黑影再次将天幕遮盖,墨铁城上空恢复到玄穹出世的那一幕。你太爷仰天大笑不止,时而吼叫,时而痛哭,状若癫狂。他虽是家主,但耗费家族大半资源铸出一把废剑,许多族人暗中都在指责他。可拿走玄穹的人留下的足够的财富,让他能对家族有个交代。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不相信玄穹是一把废剑,终于出现一个能使用玄穹的人,证明他真的铸出了一把绝世名剑。正如那纸条上所说,哪怕仅存一刃,亦不输天下名剑。那一刻,折磨你太爷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
欧铸恍然大悟:“原来玄穹是蜀山的某位前辈拿的,虽然是偷偷拿走,可是也留下了大量的财富,也算给了咱们家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这对于太爷来说,玄穹落到真正懂它的人手中,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欧世谦微微颔首:“不错,从那以后,你太爷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只是心结虽然解开,却还是留有遗憾。他一直想找到那个拿走玄穹的人当面拜谢,想看看玄穹落在对的人手中会有怎样的风采。只是可惜,你太爷直到逝世前也没有找到这个人。你太爷临死前,将这个遗愿留给了你爷爷。我接任家主时,你爷爷又将这个遗愿留给我。我找了玄穹很多年,却没想被你遇到了。儿子,你这趟蜀山来得值!”
欧世谦越说越激动,起身在车中转来转去。
“不行,我们得回去,找到当年拿玄穹的那位神秘人,向他当面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该是我谢谢你爷爷。”独孤鸿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车中,背对二人。
欧世谦抱拳问道:“前辈可是当年拿走玄穹之人?”
“是我。”
欧世谦刚要躬身行礼,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托住。
“不必多礼,剑修与铸剑师之间都是相互成就,你爷爷很了不起,他铸出了一把绝世名剑,也让我的剑道更上一层楼。我也很想与你爷爷谈谈,只是当时我不方便露面,没想到几年后,你爷爷居然已经离世。这是他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
欧世谦道:“晚辈知道前辈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可惜,若是能在爷爷墓前让他看到有人能用玄穹,便可以告慰爷爷在天之灵了。”
“未来有一天,我的徒弟会带着玄穹去你家,亲自祭拜你爷爷。在此之前,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请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守口如瓶。”
……
蜀山崖底,张子默杵着下巴坐在屋外,完全没有练剑的心思。
欧铸走了,范玉麟乃是家中独子,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去继承那足以敌国的财富。
南宫雨虽然从未提及自己的来历,但张子默在藏经阁待了那么久,对于镇岳王朝的各方势力也有所了解。
幽云州第一家族南宫家,如今镇岳王朝最受皇帝宠爱的贵妃,便是南宫家的人。
南宫雨,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独孤鸿推开屋门,站在张子默身边,淡淡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离别乃是常事,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张子默轻叹一声:“我知道,只是毕竟曾相处那么久,分别总归会难受。”
独孤鸿轻轻一脚将张子默踹进远处水潭。
“感伤归感伤,剑还是要练的,在水潭里好好感伤吧,两样都不耽误。”
“我……”张子默欲言又止,呛了几口水后,稳住身形拔剑,继续与那恐怖的剑意对抗。
逆流而上的瀑布,每三年一批的弟子,山上的剑鸣,山外的石碑,埋葬着亡魂与剑的剑冢,沉寂的锁妖塔。
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
唯有崖底的那挥舞着玄穹与黑影战斗的少年,知道自己身上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剑之真意,在藏。没人知道那个成为杂役的少年,在见过高山后,心中藏了怎样一座巍峨山峰。
只待一朝出鞘,天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