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寨。
张子默劫后余生,备感畅快,然而当看到戊子递过来的那三张玄铁面具后,面色又凝重了起来。
算上己丑那张,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见证了四位六十甲子的死亡。
丙申和丁酉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癸亥倒是留了个尸首,至于头颅,戊子在摘下面具的时候就已经收起来了,显然是怕别人看到癸亥的面容。
戊子突然道:“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如果上次你不把己丑和癸亥调换……”
张子默瞬间头皮发麻,不用戊子说完,他也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果上次盘瓠苗大军攻来,是癸亥带他的话,恐怕他已经死在癸亥手中。
一念之差,保住了蚩瑶,也保住了他自己。
“我他……藏得真深啊,上次我让他护住蚩瑶,他还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谁能想到他居然要杀我,现在想想都后怕。要是他出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就不杀他了,让他活着问问他,这下线索丢了。”
“打的时候想不了这么多,我也是事后才意识到。”
“也不对啊,他一直在我们身边,是如何接收命令的?”
“暗影在此地的人,不是只有一个癸亥。”
“你是说?”张子默扫视四周,感受着隐藏起来的覆面者,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已经很明显了,这里面还有内鬼。
张子默长叹一声,把丁酉的面具还给戊子,将其他三张面具收起。
“上次在白帝拿了一张,把这张还给那个补位的。好生安葬癸亥吧,无论如何,他都为我效力这么久。至于丙申和丁酉,也为他们立个冢。”
“你不怪他们?”戊子惊讶地看了张子默一眼。
张子默摇了摇头:“各为其主,很正常。任谁在暗影里待得好好的,突然多了一个乳臭未干的人当第一序列,恐怕也会不服气吧?”
戊子竟也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有必要,加入暗影的人,大多是希望忘记过去的身份。没有人记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缅怀。暗影出了问题,我要离开一趟。在我回来之前,除了丁丑,不要接触暗影的其他人,哪里都不要去。有这么多人护着你,可保无虞。”
“行,你小心点,没准你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嗯。”
鼓楼内,张子默听着丁丑的诉说,抱拳道:“辛苦了,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你气息不稳,先去养伤吧。”
丁丑离开后,张子默转头看着姜泉。
“很难想象,你会出手救我。”
“我不是救你,而是救自己。”姜泉脸上挂着贯有的笑容。
张子默问道:“如果战局没有改变,你恐怕也不会出手助我吧?”
姜泉毫不掩饰:“不错,若是没有魔族的变数,我会遵从父亲的命令杀你。可局势改变,我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父亲要用军队平定苗疆,必定会重用我那二弟,我就跟苗主之位毫无关系。即便他以后不杀我,我估计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张子默叹道:“就为了这么一个位置,连亲兄弟都可以杀吗?”
姜泉邪魅一笑:“权势之诱惑,引多少人前仆后继。你也不用摆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试想一下,若是你没有暗影的力量,凭你一个通幽境的修为,别人会多看你一眼吗?可你站在了这个位置,就连那些天仙在你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势力,所图绝对不止一个苗主。”
张子默微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凭你今日之功,枫树苗主必定是你的,现在说说你知道的事。”
姜泉没有任何隐瞒,将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而大部分事情,张子默其实早就猜到了。
比如姜阳和暗影那些想要杀自己的人合作,比如蚩瑶也想杀自己。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蚩瑶身上有兵主的信物了。
这不是普通的信物,三苗源于九黎联盟。当年蚩尤与轩辕黄帝争天下时,有八十一个兄弟,个个都是强者。
蚩尤兵败以后,八十一个兄弟也被斩首,但冤魂不散,融入金铁之中化为八十一兵人,相传至今。
岁月侵蚀下,八十一尊兵人只剩十尊,可即便如此,凭借这十尊兵人,九黎侗就能一直镇住苗疆。
蚩瑶之所以被那些作乱的人一直追杀,除了圣女的身份和兵主神血脉外,更多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手上有引动兵人的信物。
张子默听完后,微微摆手示意姜泉离开,面色终于不再平静。
这些事,蚩瑶从没对他说过,看来从一开始就防着他啊。
张子默长叹一声,突然又笑出声来,灵识散开隔绝声音。
“闻人羽,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家阿雨用行动告诉我,即便我是魔族,她也待我如常,我今天不会救你的,她是第一个知道我所有秘密的人。当然,如果你早就知道,今天我还是会救你。可如果你是今天才知道,而且是第一个知道的,我不会赌,一定会激怒北冥墨霜让他杀了你。”
“嗯,挺好的,有个从一而终的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愿意陪在你身边,好好待她。”闻人羽杵着下巴,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没有她的前车之鉴,我不会也不敢救你。”
“我知道,她能让你改变看法,让你愿意相信别人,挺好的,希望你们以后一直这样。”
“算了,不说了,我真是服了,傻子吧你是?”张子默取出一坛酒,用力撞了撞闻人的肩膀,“行了,人都走了半天了,别想了。来,陪我喝酒,咱们聊聊。我跟你说,这酒可比我给齐宁的那个还要好,是我在白帝城受封州牧的时候,皇帝老儿让人送来的。”
闻人羽默默喝着酒,又忍不住想起了北冥墨霜,直到张子默狠狠拐了他几下,这才认真听着张子默诉说。
张子默从暗影的来历说到他在白帝城的经历,又从老头子说到了苗疆,最后说到了剑二,随后愤愤起身将酒坛摔碎。
“我原来一直找不到心魔,可我现在才发现,从剑二开始,不需要斩,我就是天下人的心魔。这个世界本就充满荒谬,既然如此,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事,哪里来的这许多对与错?”
张子默猛然拔出玄穹,一剑化万,再化万万。他要今日之契机,形成剑二。
心魔又如何?掌控人心又如何?只要掌控天下人心,便没有做不到的事。
自己都快不是人了,又何必把别人当人?
眼看最后一剑即将凝聚,闻人羽拔出止戈挑飞玄穹,直指张子默。
“这一剑是错的,你再继续下去,我会杀了你。”
张子默脸上满是笑容,却又像哭,渐渐癫狂。
“我是那么相信她,为了她我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原则陪她做傻事。以往的影首都是以道心魔剑控制苗疆,可我从未想过控制她,我只想和她成为好朋友,然后让蜀山与苗疆打好关系,改变原来的单方面控制。我把她当成朋友,可她呢?既然她把我当成那种只会控人心神的魔鬼,那我就做给她看!反正我要的只是控制住苗疆,怎么做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别人待你的方式都能影响你的心,那你的剑心就是假的。”闻人羽手中止戈往前递了一寸,抵住张子默咽喉,“你原来的想法对,现在的想法不对。”
张子默狞笑道:“对与错又有什么关系?前人之错,与我何干?前人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最后一剑,缓缓凝聚。
“你再继续下去,我会杀了你。”闻人羽眼神渐渐凌厉。
“你少管我!”张子默手一招,玄穹飞回,挑开止戈,刺向闻人羽。
天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持剑拼杀,一个修的是至真至纯的万剑诀,一个是以人心为剑的道心魔剑。
这两种剑决皆是蜀山剑法的巅峰,刚一碰撞便吸引了所有蜀山弟子的目光,哪怕已是剑仙的齐宁与付如松,看这二位出手也心生感悟。
当然,他们也只敢看了,这二位打起来他们可不敢去劝。
闻人羽高张子默一个境界,又已经悟出了万剑诀的剑二,张子默自然不是对手。
没过多久,张子默便被打落在地,玄穹插在远处的地上。
闻人羽落在张子默身前,平静道:“你明知道这一剑是错的,还要当着我的面凝聚最后一剑。下次想打架可以直说,不用这么麻烦。”
张子默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笑道:“还不让人喊一喊出出气了,给我打这么惨,不拉我一把?”
闻人羽俯身拉起张子默,温声道:“这些话,等见到她亲自对她去说。前人错了,改过来就是。经受质疑依旧不改本心,方是正道。”
“我可没你这么多大道理,酒喝够了,架也打了,睡觉去。”张子默撇了撇嘴,看着闻人羽头上的铁簪上,眼中满是戏谑,“这簪子不错,祝你们梦中相会。做梦可以,可别做春梦。年轻要好好修炼,千万别走丹。走了,小男人,啧啧啧,夫纲不振啊。”
闻人羽一愣,随后脸罕见地红了起来。
张子默见闻人羽吃瘪,大笑离去,直到夜深时,没有人任何人在身旁,终于不再强颜欢笑,取出小雪的玉佩轻轻摩挲,
“小雪,你的玉佩救了哥哥一命。七年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