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业和薛涛等人到了地点时,有身着制服的警察控制好了场面。
嫌疑人,身材干瘦,左脚绝对的畸形,坐在了地面的台阶高处,右脚受力,左脚微微抖动。
他戴着口罩,穿着朴素,头发干练,看不清具体的年纪。
但此刻,满脸并无痛苦表情,反而是眼神阴戾,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个人,歪着头,仿佛是要记住他的样子。
“让一让,让一让。”薛涛与方子业组成了担架队,120的真正跟车医生,则是前去和警察交涉。
抓捕的过程中,病人出现了这么重的骨折,本着人道主义,该往医院里送,还是要送的,只是手铐也没拉下。
120的医生去与人交接后,薛涛就走上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病人是哪个?怎么搞成了这样子,这不用看就已经骨折了啊。”
“另外一只脚还能动不?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薛涛戴着手套,才掀开右脚,发现里面也是有流血,只是被深色的袜子和裤子遮挡住,没能被第一时间发现。
中年人仿佛是不知道疼痛似的,看向了穿着制服中的为首一人:“你们除了欺负老实人,还会干些什么?没卵用的走狗们。”
“你们一群懦夫,吃着老百姓上交的税收,做着的是帮人吞骨头的事情,全TM该死!~”
中年人的牙齿发黄,冷眼含笑,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抓。
这么说完,他又看向为首的人:“沈东,老子记得你,伱放心,这一次我出来后只找张宇,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你有个儿子,目前在读初中,你还有个老婆,可能有甲亢,我都打听清楚了。呵呵呵……”
方子业一听到沈东二字,瞬间就联想到了今天早上看急诊时,那个少年的父亲,偏头看去。
“我既然做了这一行,就不怕你威胁!~”
“医生,把他带去医院吧,等会儿我们的同事还会去医院问话。”
“但你们的车,不能离开我们的视野。”沈东对120的那个医生说。
120的绿衣服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中年人此刻也无惧色,还颇为配合被薛涛以及一名警察放倒在了担架上。
而这个时候,方子业才发现,其实他不仅是一只脚骨折了,另外一条腿,也是有骨折,只是没有畸形到左脚这么严重。
等到方子业和薛涛二人把人推上车后,一名警察,也是上了车,没有解开他的手铐,只是在一旁看着,双目死死地盯着中年男子。
车很快启动。
薛涛和方子业二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出。
中年眼珠子转了一圈后,才对方子业和薛涛等人说:“我这两条腿,都是被打骨折的,请你们务必不要剪掉我的裤子,因为这上面,还留着指纹。”
“留着指纹有什么用,你是杀人后潜逃,且在抓捕的时候,存在反抗行为!”警员听到这话,稍微动容了一下。
“杀人?”
“你们警察做事抓人,都不讲证据的?”
“什么杀人?有证据吗?”
“录音,指纹,作案现场?还是什么?”
“但沈东,他打断了我的腿,这是实实在在的。至于反抗?”
“不好意思,在你们所有的东西上,都读不到我任何指纹的信息。”中年男子阴戾地笑了起来。
“但是,沈东,他在我毫无防备和反抗力的情况下,把我的双腿都打骨折了,这属于恶意伤人,这是事实。”中年笑得很疯狂。
“你卑鄙!无耻!”警员年纪明显不大,此刻恨得牙痒痒。
“高尚有什么用?”
“你以为那个张宇和沈东就高尚吗?不过就是装给外人看的,他们知道个狗屁,放在古代,他们就是鹰犬走狗而已。”
“他们算什么啊?”
“我早晚会弄死至少一个,搞残另外一个,就算是不亏本了,哦,还有他们的家人。”
“黑嘿嘿嘿嘿……”中年人笑了起来,嘴角拉丝。
“我只是嘴嗨,而且不是当着沈东和张宇的面嘴嗨,我这不犯法吧?”中年非常嚣张。
警员捏了捏拳头。
“你闭嘴!”120的跟车医生喊了一句。
中年看向绿衣服,并未说话,然后把目光,看向了薛涛方向。稍微定了定后,停止了笑容,然后变得沉默起来。
然后方子业注意到,薛涛在认清楚中年人的面容后,稍微有点不知所措。
又是过了半分钟,薛涛才犹豫半晌道:“庞主任,怎么会是你?”
薛涛语出惊人,旁边的方子业内心当即一凛。
好像薛涛认识他。
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可以进到ICU里,还可以假装上级的气势和语气,给住培下命令了。
只是?
他是本院的医生么?
他和沈东以及那个张宇有什么仇怨?
“你认错人了。”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和身子去,仿佛是什么都不想说。
薛涛闻言,嘴巴张合了几下,最后也就没再多问。
很快,120就到了恩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
流程非常顺利,病人到后,就直接被推进了X线照片室以及CT拍照室。
中年人也非常配合,再没挣扎。
但后来,他住院到了创伤中心的“特殊病房”后,就不是薛涛和方子业可以接触得到的了。
因为有几个警察,钻了进去,在做审问的手续。
而方子业和薛涛两个人,则是亲自在医生办公室里,完成着入院病历以及住院大病历的手续。
“涛哥,这个人,以前是同行吗?”方子业写完了入院病历,便问正在写大病志,也就是首次住院记录的薛涛。
“嗯,是一个上级,几年前好像是莫名其妙的离职之后,听说是入狱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还刚来工作的时候,还和这位庞主任打过照面,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薛涛马上道:“不该问的,我们别问。”
“但是,这个庞主任既然是本行的话,估计会很难缠,甚至我们想要把他送进手术室,都非常困难。”
“你也知道啦,他刚说了,他离婚了,净身出户,没有存款,没有家属,没钱,没亲戚。”
“而且我们谈话签字的时候,套路都用不上去!”
“完犊子!~”
“到时候让吴主任和张主任头疼吧。”薛涛抓了抓头发。
这还是真是如此。
一个懂行的混蛋,而且还混到过主任的位置,你想要让他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那可不容易啊。
如果拒绝手术治疗,就这么拖着的话,那么他就不能被转到监狱里面去,也没办法接受长时间的审问。
而且,这样的伤势越拖,就对造成他伤势的沈东,越是不利。
不管怎么说,这位中年,假装上级,进入到ICU里,对里面的萌新住培下命令,让他给张宇拔管,就是有杀人嫌疑,这样有违德行,简直就是给同行抹黑。
“嗯!”方子业也点了点头。
“涛哥,刚刚吴主任给你打电话,下面ICU的张宇,情况好转了些吗?”方子业更加关注张宇的伤势。
张宇,一个被人报复的英雄,就是因为他啊,做了让坏人伤心的事情,这庞主任好啦,还要对这样的人下手。
方子业对这样的人是没有好感的。
“不知道,暂时还是体外循环维持着,这个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住的事儿。”薛涛摇头。
“那吴主任脱身了吗?现在不是情况已经明朗了么?”方子业又问。
“查案,我就更加是外行咯,不过估计,我们两个这几天都没得睡了。”薛涛道。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医生办公室找薛涛了。
“他不肯松口,医生,他这个治疗怎么搞了?”一个方子业和薛涛都不熟悉的制服,当面就这么问。
“根据他这样的骨折情况,考虑的就是手术治疗。”
“切开复位,内固定。然后复查,结果还好的话,就可以和你们完成对接啊?”
“只是他现在这个情况麻烦啊,一是他这个住院费用,目前还是医院里兜着底,但是国家对医院的政策是自负盈亏,我们科室也是一样。”
“你们如果对他没办法定性,走经费支付医疗费用的话,就只能他家属来垫付医药费和手术费啊?”薛涛把情况说清楚。
这没办法,他只是个打工的,如果张明灿没表态,可以让这个庞宏不缴费就直接手术,也没有院领导出面兜底的情况下,薛涛连手术都没办法安排。
更别提去找他谈话签字。
现在,科室里的几位主任,都还在下面被盘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而且也没办法完全定性,就真的是庞宏诱导了住院医师去给病人拔管,那就是这几位主任也回不来。
“这个?你们医院是怎么考虑呢?没有紧急的预案准备吗?”警员问。
“有,但我没有权限,得我们科室的主任来,我们张主任还在楼下呢。”薛涛说。
“至于治疗的话,我们还得找庞宏本人签字,知情同意,他如果不同意手术的话,我们聊所有的都是白扯。”
知情同意,是绝对的原则,任何人,任何身份,在医院里,都是患者身份,他不同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医生也不可能给他做手术!
警察都不行。
毕竟万一庞宏不是嫌疑人,之后还了清白,然后又做手术的时候死在了手术台上,那医院怎么办?
“妈的!”对面的制服臭骂了一声,仿佛是在嫌弃薛涛身上的白大褂,可也没有格外发作。
方子业则是在一旁,什么都不好说。
制服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
张明灿主任、洪都老主任以及吴国南几人,也是终于从楼下脱身。
因为没必要啊,如果真的要害张宇的话,直接在手术台上往血管里面塞进一坨脂肪或者直接切几条血管,比去ICU直接、合理合法得多。
何必要徒惹是非,除非是激情。
虽然吴国南等人没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呢,事发时,他们都还在手术室里,是后来跑到了ICU抢救,这也有很多人可以证明的。
那张明灿几个人留下来,也只能问一问了。
三个主任回来后,薛涛就是第一时间,给他们汇报了庞宏的事情。
不过,三个人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庞宏的身份。
“薛涛,知道,这个是庞主任。”
“但就是因为他是庞主任,这件事就肯定复杂了。”
“把他打骨折的人,最后绝对讨不了好,纯粹就是被他玩弄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故意激惹人把自己打骨折的。”
“因为打骨折住院了,庞宏就能够有绝对的时间来进行周旋。”
“现在,不管是我们医院,还是其他的同行,谁能说服他上手术台?”张明灿苦笑起来。
“要早知道是他,还不如让他去人民医院或者民大医院呢。”
洪都老主任是年资最大的,也是张明灿和吴国南二人的老师,此刻闻声就说:“那我们也不能不管。”
“目前最主要的,是要找到一个绝对的急诊手术指征,让他不得不上台,但可惜了,现在已经来住院了,要是在路上的话,反而好办。”
洪都这么说时,张明灿等人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反而好办啊?
难道你还要创造一个绝对的手术指征?
洪都看了几个人一眼,就说:“你们还年轻,没有经历过恩州的匪患阶段,在那个年代,这里的民风更加彪悍,想要拖在医院里,赖皮不走,躲避灾祸的人,多得很。”
“各种无赖都不少见,医院要把人打发走,总得要手段。”
“现在只是条件好了,这样的人少了。”
“不过,这些都是面对的是外行人,这个庞宏,用类似的手段去恐吓,是恐吓不成功的。”洪都稍微吐槽了几句。
“那就只能这么等着,没办法了?”吴国南问。
整个人非常憋屈。
“有办法。”洪都摇头。
“第一,我们要让麻醉科,去联系好麻醉科的教授,省内最顶级的教授,让庞宏没办法在麻醉风险上,再找到什么纰漏。”
“第二个,我们要联系创伤外科最顶级的教授,让他在外科的风险上,也没办法嚼经!”
“第三个,我们要联系好血库,做好充分的术前准备,让他说无可说,必须把这个字签了。”
“第四个,我们要想办法把手术费用的事情,把他解决了。”
“骨折就是明显的手术适应征。费用足够,手术团队和麻醉团队都非常充沛的情况下,再不同意手术,那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毕竟,骨折长期不处理,就会诱发截肢的急诊适应征。”
“到时候直接走总值班的程序,走截肢程序了。”
“庞宏这个人不可能这么做的。”庞宏属于是洪都老主任的晚辈,仿佛洪都对庞宏,还有一定的认知。
吴国南然后问:“洪主任,这个庞宏,到底为什么离职啊?”
“不知道。”
“少问。”洪都明显是知道,但是不愿意说。
“张明灿,你先尝试着联系一下同济医院的段宏教授,还有再联系一下中南医院的邓勇教授,如果他们来不了,就打电话给省人民医院的安教授或者是协和医院的齐教授。”
“总能请一个人,只要请来一个,这个庞宏,就不可能说手术风险大的问题了,这已经是省内最好的教授了。”
“好!我试试。但也要到明天了吧。”张明灿说。
请教授来做手术,这样狗屁点的急诊手术还要他们连夜赶,张明灿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其他的,就再说吧!”
“吴国南,薛涛,还有小方,你们都先去休息。”
“和这个庞宏扯皮的事情啊,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至少还要周旋个好几天。”洪都如此吩咐,显然是在这样的大事情面前,他最沉得住气。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即便是张明灿和洪都的理念再如何不同,在遇到了这样的紧急情况时,还是要老主任出来主持局面的。
主要是,当前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特殊!
薛涛哪里有空休息啊,他还要备手术知情同意书、入院谈话记录等各个签字材料。
这个病人特殊,只能是由薛涛亲自管理和沟通,方子业是中南医院的博士,他们可不敢让方子业去直接和病人沟通。
这要是方子业再求助一下自己的老师,第二天他们所有人的电话都会被打爆。
这样的特殊身份的患者,你们自己医院的人不管理,让方子业管,是为了害人么?
方子业于是就又空闲下来,在医生办公室与瑟瑟发抖的懵逼了的毛懋别过后,就走出了科室。
只是,在进到医生职工通道电梯时,他转目看到,在楼梯通道那里,站着一个人,抱头蹲在了墙脚,仿佛是整个人都非常痛苦似的。
正是脾气火爆,说话直接,对方子业非常信任的沈东。
方子业见状,神色微微一闪,挠了挠头,说:“其实,你应该戴个手套的。”
方子业知道,这个庞宏啊,是沈东直接愤怒之下打骨折的。
但是,方子业还是觉得,沈东实在太不成熟了。
如果他认识庞宏的话,知道庞宏是个医生,就不该让他住院来的啊!
而且也不应该,让自己深陷故意伤害的罪名囫囵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