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5年3月7日)
回到宿舍里,波历反锁了房门,取出怀里的塑料袋,掏出那红色的笔记本。
果然,这个笔记本里写着的也都是那种混合字符。这回,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些显眼的连续几个字母或者连续几个数字的组合,而其中有些是他这些年在四区这里有所接触的转基因术语,比如TTAA,BACS,CREETR。这应该是木兰姐和海浪他们的实验室的某个人或者集体写的。他看了一下,前后的字体有几种,显然是一个接力作品,接力记述,记述者可能包括海浪的师父。
这可是太珍贵了,因为海浪他们实验室做的事情是转基因领域或者说人体转基因领域最前沿的,这关系到人类的未来。
在这个本子封底扉页即封三那一页上,他竟然看到了一句汉语话:继承师父遗志,誓解人类密码。
根据海浪平时的陈述,他那个海底实验室里应该只有他一个华人。他没有见过海浪的笔迹,但他敢确定这句话是他写的。
第一句话显然说明了,这个笔记本里的记述者包括他的师父在内,也许还有其他前辈。第二句话就略有些费解了,“人类密码”,可以理解成海浪发誓要破解人体转基因的密码,但也可以理解成,海浪也看不懂这些字符密码,但他发誓要读懂。
如果海浪还在,他即使不懂这些密码,但以他相关的专业知识,破解起来肯定要比他和其他人容易得多。
明天要走了,他想,我终于应该理一下我的行李了。这些天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整理过。其实他也真的没有多少东西可整理的。他只有一个箱子,还是他到四区后在这里的超市里买的,里面放着他的一些衣物,还有一些衣物放在了他房间里唯一的衣橱里。
他打开箱子后,第二步是拉起他的床垫。原因是,他把尼诺给他的笔记本放在了床垫下面。
他把手伸到床垫下面,直接就摸到了笔记本。
可是笔记本拿出来后,他整个地愣住了。
尼诺给他的笔记本是白色硬壳封面的。可是他现在手里拿着的却是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难道尼诺给的笔记本是会自动变色的吗?
他把整个床垫都掀了起来。他第二次愣住了。
那本白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在那儿,在里面深处。
他拿出来打开看了一下,马上就确定了,这就是尼诺给的笔记本。他想起来了,他那天确实是把尼诺的笔记本放到了床垫下面的深处,而不是在一摸就能摸到的位置。
难道尼诺的笔记本有生育功能?或者在他把它放进之前,那里本来就有另一个笔记本,只是他当时没有注意到?
他打开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里面同样写满了字母和数字混搭的字符。
他把这个笔记本移到他的鼻子前。原因是,他觉得这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散发着一种他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再次愣住了。
是雷果。是雷果的味道。这是他的超级嗅觉给出的最终鉴定。
波历想起来了。
两天前,那天他回宿舍比平时早了一些,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简单地说:雷果从他们的宿舍楼大门里走了出来。
雷果眯缝着他的眼睛,好像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那样,尽管那时候的夕阳早已照在高高的上方了。他说:我来看看帕特里克。
波历说:他怎么了?生病了?
那两天,自从施图姆在小酒吧里对波历宣布了他即将离开的事情后,他没有到雷果和帕特里克、百合他们的实验室去过,也有两天没有见到帕特里克了。
雷果说:没什么。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他说已经好了。
当时波历没有多想。这些天他都没有多想什么的心情。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天雷果的语言比他从他们的宿舍楼里走出来更奇怪。这个老头平时话也是不多的,而且根本不会跟他们这样的小辈解释什么。而这回他主动向波历解释了他到他们宿舍楼来的动机。完全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最后说帕特里克说“他已经好了”,也分明是在告诉波历,你就不用去看望他也不用去问他了。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却原来,他确定,雷果那天也是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在他们这里,无论在二区还是四区,许多人都不锁自己房间的门的,因为谁也没有什么财物,也没有什么保密的东西。他以前有时锁门有时不锁,而在施图姆通知他离开后的几天里,其实从尼诺给了他他的笔记本之后开始,他故意地不锁门,因为,他的想法是,越是遮遮掩掩,越会受到怀疑,越坦坦荡荡就越安全。
这个黑色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果然也显然是研发成果的记载。波历甚至翻到了BAIHE这个单词,或者说这个单词直接跳到了他的眼睛里。他知道一个Baihe,那就是他曾经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更曾经的南南公主。他想到她,首先想到的是汉语里的“百合”。她虽然出身于一个南亚王室,在这里却有着一个东亚她说她一个汉语名字。
这个BAIHE很可能或者就是百合。他相信这是雷果为了简单化直接写下的,或许因为百合这个名字是中国的拼音写法,如果按B4这个规则来写,太难懂了。应该是这个原因。雷果写到百合的名字,这一段完全可能写的正是把百合的嘴唇转到兔子嘴上去那个实验。当然了,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他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天哪,他想,如果不是我正好把尼诺的笔记本藏到了床垫下面,雷果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不仅是白费了,而且说不定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危险。因为,我离开这里后,一般会对我的房间进行彻底的清洁打扫。我在四区待了将近八年,区里甚至可能会对我的房间重新装修,雷果藏书处不是绝对的毫无疑问的会成为昭然的吗?
他感觉身上在出汗。他说的是冷汗。
他把整个床架子都掀了起来,每个床脚下都看了一遍。他把衣橱也移开了,并且也把它倾斜化到橱的底部整个进入他的视野的程度。还有桌脚和椅子脚底下,橱顶和卫生间马桶的水箱里,洗脸池下面,马桶后面。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查看了。被子、床垫等等他也都摸了一遍。
再也没有什么了。什么也没有。他最后才跌坐在床上。然后躺了下去。
看着雪亮的天花板,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尼诺和维克多,他们摸索出“生命岛”被密写成D2O1V2的原理,创造了他们以法国文、英语再局部加上国际语为底版的密码字符。这个好理解。可是木兰姐和海浪的师父和其他前辈,还有雷果,他们也竟然也学会了这个编码原理,可见这个编码原理至少的这个生命岛的不少前辈学会了。也许他们用的是其它语言的组合。但是原理应该是一样的。也许他们互相之间有交集。
这些前辈,都用这种至少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掌握的编码原理来记录他们的技术研发心得,这也是明摆着的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用一两种语言写下来,而要写成密码。首先,这说明,他们所写的心得体会实验结果不是明摆着的,甚至不是这里的“上面”要他们做的工作。就像尼诺说的和做的,完全可能是违背这里“上面”意志和要求的事情。什么事情呢?如果说“上面”要求做的是人体和动物转基因或者混合转基因,那么这些前辈悄悄地做着和悄悄地记下来的,一定是相反的,即倒转。
他思索着: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约而同地都把他们的心血结晶交给我呢?当然了,他们相信我心里跟他们有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理想,想做的是同样的事情。第二,他们信任我,至少觉得我比其他许多人更值得信任。第三,他们知道我要走了。虽然他们跟我一样,并不知道我会走到哪里去,但至少看到了我比这里其他人多哪怕一点的机动性。
汉语里有一句话说,死马当活马医。意思是,找不到活着的马了,那就试试看一匹即将死去的马,或许死马会被救活过来,成为活马呢?总比找一头牛或者一头猪好吧?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也就是说,我是尼诺和雷果还有木兰姐心里的那匹死马。
我自己也觉得,也许自己是一匹还有微弱生机可以起死回生的死马。
死马波历。我看着天花板,然后发现自己在笑。笑得有点苦涩。笑得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