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把汤婆子揣上,这夜里风大,太太不放心,说您要把那件狐裘穿上,兜帽戴上才好。”丝雨尽责的又帮丽姝披了一件狐裘。
丽姝笑道:“我这是又戴抹额又穿狐裘,人都压的走不动路了。”
即便如此,她却是风雪无阻的巡夜,如何处置轮不到她,但是她会尽责的把名字记下。这些婆子们有的刁钻的,很快就被收拾了,有的被罚月例,有的打板子,家中夜里倒是盗窃的官司倒是没用了。
上了小轿,丽姝每到一处,都特意下来,看守门的是哪几个人,是否在认真守夜。
回来院子后,身上满是风霜,丫头们拧了热帕子过来,丽姝抹了一下脸,又活过来了。她既不喊苦也不喊累,以至于还被爹爹打趣。
一走进来,刘承旭就笑道:“小管家婆来了。”
“臭爹爹。”丽姝冷哼一声。
小傅氏见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忍不住道:“丽姝,别和你爹爹没大没小的。”
“娘亲,您总偏着爹爹,女儿可真是没话说了。”丽姝嘟嘴。
小傅氏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小鬼灵精,都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撒娇。前儿做完十岁,亲戚们都夸你长的高呢。”
丽姝笑眯眯的:“都说我看起来有十二岁的样子,有的人还喜欢我的衣裳,悄悄儿的让她娘回去跟我做一样的呢。”
母女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书麟已经被抱过来上房了,书瑞则已经去读书了,无论如何,刘家对姑娘们头痛脑热请假不读书无所谓,但是对儿子却是要求非常严格。
丽姝想这真是不公平,如果每个女子都能被家里要求勤学苦读,肯定不比男儿差,就是因为大多数女子只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嫁个好人家,才让女子自己折翼。
这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听小傅氏和刘承旭道:“姐姐那里从傅家回来后,就高烧说胡话,人也混混沌沌的,我请大夫看了两回,又让大姑娘在旁照顾。”
“等会儿我去看一回。”刘承旭道。
小傅氏点头:“您去探病就最好不过了,我去看了一回,这边又要忙着和郑家的小定,到底脱不开手。”
丽姝听爹娘说话,心道难道是傅家人说了什么不成,往年她过完生日后,大姐姐生日必定比她盛大数倍,她是知晓的,今年却没有动静。
但她已经想不到那些了,因为刘家和郑家要过文定,兴许她还能见到郑灏一面了。虽说明面上是不能见面,可是上次二姐姐私下和曾公子见过面的。
说起曾公子曾云熙,她又想起了钟云冉,那位钟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下两边正式定亲,曾盈秀爷不好多说什么,丽姝那日又忙,居然忘记问了。
不时,小傅氏带着丽姝和书麟去给刘太夫人请安,丽婉和丽柔先到了,见小傅氏进来,赶紧一齐起身。
“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来迟了。”小傅氏见徐夫人已经到了,连忙请罪。
刘太夫人笑道:“现下家里几桩事情你都办的很好,还要照顾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小傅氏也不居功,她对徐夫人说道:“等大嫂身子大好了,还是交给大嫂管最好,我是个没见识的,这些日子可是够忙活的了。”
丽姝坐定,见丽贞没来,知晓她肯定又是睡懒觉,反正有徐夫人帮她打掩护。徐夫人说的是进宫的事情,每逢年节下命妇们都要进宫庆贺,但是自己的娘……
因为爹爹有傅氏和小傅氏两位正妻,索性就没有为妻子请诰命,因为一道传到上面到底不好,再有这个诰命给谁呢?又是一个问题。
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娘只能干瞪眼,若说之前爹爹官位小也就算了,现在都是正四品的官员了,娘却还是不能以命妇身份出去交际真是亏的紧。
大人们说完事儿,刘太夫人又道:“你姑母打发人送来一盒绒花来,说是内造的,时下最时兴的。你们姊妹几个分一分吧。”
丽婉很见机,“让妹妹先选吧,马上就是她的好日子了。”
“还是让大姐姐先选吧,这几日大娘不舒服,咱们按照顺序来就是了。”丽姝倒是不拿大。
丽柔也是说姐姐们选了她再选,并不争抢。
这看的刘太夫人忍不住点头,又对小傅氏道:“这几个孩子你教养的很好。”
小傅氏则道:“哪里是儿媳的功劳,分明是老太太教养,让她们知晓些眉眼高低。”
这几个月几位姑娘都开始管家,也不娇怯了,都落落大方,她们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丽婉管着两房,很是勤勉,丽姝更不必说有想法肯苦干,还是真心为刘家好,甚至丽柔从一开始学制衡,到现在也敢弹压教训,可谓是各有成长,这些都是小傅氏的功劳。
转眼到了小定这日,刘家都只是请了关系亲近的人家过来吃酒,傅家就派了傅大奶奶过来,曾家因为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几位太太都过来了,大家齐聚一堂。
丽姝今日也是一身簇新出来见客,上身是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下身配着同色绣花流苏垂绦宫裙,头上从以前的丫髻和包包头改成朝云近香髻,因为还未成亲,前面的头发挽上去,后面的头发还是垂散下来。
给长辈们请完安后,丽姝抬眸,来的妇人们自然少不了打趣一番。
丽姝忍着红脸,只摆出娇羞状。
曾二太太的女儿曾盈丹则对丽柔道:“你这位姐姐还真是选了位好人家,我听我娘说荥阳郑氏非普通人家,几百年来的名门世家,宰相门第,其父任品高官,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连好些亲王和宰相都想把女儿嫁给他,没想到却选了你姐姐。”
“那还不是。”丽柔笑了笑,她知晓曾盈丹也在说亲中,曾盈丹和其姐完全不同,她喜爱黄白之物,性子恣意,大大咧咧,好歹丽贞还能装相,她却完全不会,曾二太太替她找的是扬州大商人的长子,那家和曾二老爷有生意上的往来。
又说那家也有远亲做过巡抚这样的高官,是很大的海商。
曾盈丹又叹道:“你在笑,我却是哭也哭不出来。我姐姐嫁的是胡状元的从弟。那个人浑然不似胡状元这样勤奋,反而志大才疏,我姐姐多说几句反而遭骂。又因为她膝下只有个女儿,我那姐夫闹着要纳妾。他还专挑贵的,一个妾就花八百贯,一共买了两个妾,全花我姐姐的嫁妆,可笑还说我们二房是商户,早知道不结亲了。”
丽柔安慰了几句,她想真是人人有苦说不出。
上个月是丽婉过文定,曾家二房有的是钱,自然不手软,明明文定只需要送薄礼就够了,他们却是满满当当的送的不比聘礼少,这让丽婉出了大风头。
众人心想郑家虽说是世家,但人口众多,未必有曾家二房这么有钱。
却没想到郑家送的样样都不是凡品,虽说没有像曾家摆满几个院子,但件件都体现郑家的用心。
打头的当然是聘雁,这是一对活雁,崔駰的《婚礼文》中记载:“委禽奠雁,配以鹿皮。”又送一对白玉的同心锁,表示永结同心,再之后便是一对墨玉手镯,隐约从墨玉中还能看到龙凤纹,这代表男女山盟海誓,又有一对玉连环和戒指多是代表定亲之物。
最后还有两本帖子,据郑家的人介绍这是先祖郑道昭所书,郑道昭是魏碑体鼻祖,工书善正书,体势高逸,作大字尢佳。被誉为“书法北圣”,南与王羲之齐名,有“南王北郑”之誉。
曾盈丹暗自撇嘴,为自家说话:“郑家的小定礼比我们家差远了嘛!”
丽柔想若论真金白银肯定是曾家送的多,但郑家送的也是价值连城,可这些所谓珍贵的帖子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她还是实际点。
唯独丽姝却是很喜欢,觉得郑家送的东西很有品味,尤其是这对墨玉镯,内里的龙凤纹路非常细致,带点暗红,似上古之玉。
刘家今日请了小戏班子,郑灏并未上门来,今日按照礼数是男方族人上门来。她照例见不到的,要等纳征之后,双方才能见面。
丽姝想这样也好,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再过几年见面就又不同了。
外面很热闹,丽姝忍不住摩挲着郑家送来的礼物,很是欢喜。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丽嘉听到外面咿咿呀呀敲锣打鼓的声音,忍不住侧耳倾听。傅氏躺在床上见女儿如此,也仿佛听到了声响。
“真热闹啊,这次是丫头的定亲礼吧。大姑娘,你也合该有这么热闹的。”傅氏煞白着嘴道。
丽嘉摇头,表示不在意:“等明伦表哥那里忙完,女儿什么都有的,您总说过的,外祖家对我多好。”
“咳咳咳,丽嘉,你和你表哥的婚事恐怕是不成了,你听娘的话,以后也不要想此事了,如何?”傅氏想起二嫂嫂的嘴脸,心中终于明白了,自己活着的一切都是欺骗。
丽嘉不明白:“娘,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傅氏摇头:“没有误会,你是刘家的姑娘,以前是娘误了你。日后你好好听你爹的话,他是个好人。”
“娘,您在说什么啊……”
“总之,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等会儿亲自替我传信,让你二娘过来一趟,我有事情交代她。”
“可是二娘……”
傅氏摆手:“她是我的亲妹妹,你以后要防着她,但是也要信她,听到了吗?”
丽嘉见娘有些语焉不详,心下不妙,她先去告诉爹了,才去告诉小傅氏。
而小傅氏是深夜前来,她忙完了女儿的小定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料到傅氏找她过来。
“姐姐。”她唤了一声。
傅氏这才睁开眼,从床上起身:“你来了。我是要告诉你,我准备找一处地方清修,求老爷把我除名,将来这个二房的正夫人就是你。”
小傅氏淡淡的道:“姐姐还是保养好身子吧,这些话,我只当没有听到。”
傅氏摆手,颇有些急不可耐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已经把位置让给你了,我希望你能够保证我的丽嘉找一门极好的亲事,就和丽姝一样,为她筹谋,我的嫁妆你也要全部给丽嘉做她防身。如此,这个位置我才让给你。”
真是天方夜谭,我凭什么帮你女儿筹谋?小傅氏并不答应,甚至敷衍都不愿意。
傅氏则道:“我知道你很想成为诰命,这个机会唾手可得,你——”
小傅氏倏地站了起来:“姐姐,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早就知道你已经在那年从山阳县逃难时失去了贞洁,这件事情我都从未要挟过你,甚至你身边的人谋害我,我也知道不是你的意思,从来没有为难你。至于后院争宠,大家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我也并未倾轧于你,甚至从外任回来,你要管家以大妇自居,我也没有跟你争。”
“你……你早已知道了?”傅氏脸瞬间白如金纸,嘴唇翕合。
小傅氏放缓了语气:“是啊,我不傻。更何况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错呢,一路南下为了儿女委身于土匪,也不是你愿意的。乱世人如狗,和你没有关系。”
傅氏猛嗑一声,血染红了床单,她丝毫不在意,又平静的诉说:“我回来之后想和老爷坦白的,但老爷对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就不敢说了,那时我历尽千辛万苦回来,没想到老爷变心了,喜欢上你了。”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对我是什么样的,她给我说亲的许家家无恒产,有个厉害的寡母,连个靠山也没有。后来因为你的葬礼,我被刘太夫人看中,才嫁给老爷的。我本以为太太和嫂嫂们对我不好因为我是庶出,又觉得我鸠占鹊巢,对我不好我也受着,可是姐姐这里,丽嘉和明伦的婚事一直都定不下来我就知道了她们有多虚伪。”小傅氏看向傅氏也觉得可怜,好歹她是直接感受到恶意,对傅家没有任何期待,而傅氏一直沉浸在傅家温暖宠溺她的氛围中,如今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她就受不住了。
傅氏笑了:“若非是你,我的丽嘉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妹妹,以前倒是我错怪你了。”
不知怎么,所有的事情说出来,傅氏心里也轻松了:“我想让傅家替我选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在那里清修,闲暇时垂钓。怎么着成日哄骗我,如今我也得让他们替我做点事儿吧。”
“姐姐,其实……”
傅氏看向小傅氏:“秋君,我意已决,日后家中就交给你了。你虽然有些手段,却是个好人,比起强。我相信你不会苛待丽嘉的,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此,就拜托妹妹了。”
小傅氏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出去时,外面有道黑影早就匆匆走了,那背影分明像极了刘承旭。
个月后,傅氏遁入空门,小傅氏成为名副其实的二太太,在刘承旭荣升大理寺左少卿后,为小傅氏请封四等硕人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