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开封驿馆最好的上房,却是坐着一位老妇人,
她年逾六旬,
头发花白,褐色的中衣配着一身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不苟言笑。
她这里只有一位妈妈和两个小丫头在服侍汤菜,老人家吃的也很简单,桌上的蒸的小羊羔根本一筷子也没动。
董妈妈劝道:“老爷倒是孝顺,不仅让人送了蒸了小羊羔过来,还有黄河鲤鱼,听说这黄河鲤鱼甘鲜肥美,老太太好歹尝一口。”
“不必了,如今老爷谋到荥州同知这个位置,他有心我知道,但——”老妇人的话说到这里就不多说了。
董妈妈则是一脸羞愧:“老太太,都是我对不住您。”
老妇人摆手:“有什么对不起的,夫人的亲姐姐嫁到荥阳郑家,如今正做宗妇,若老爷和夫人和睦,多好的局面。就盼着夫人识大体些,要知道,老爷好了她才能妻凭夫贵嘛!”
素来在地方做官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地方豪绅,尤其是荥阳郑氏这种世家中的世家,如此才能在此地做官做的有政绩啊。
“老太太,您可是荆湖刘氏出身,方才咱们过来那个驿丞知晓后,可是礼遇有加。就是夫人那里,还不是得仰仗您替她说一门好亲事,当年咱们家的姑太太,也是因为您的身份才得以嫁给舞阳侯。”董妈妈说起这些很是骄傲。
提起女儿,老妇人露出几分笑颜:“如今打仗胜了,舞阳侯又是迟皇后的侄儿,我这心里啊,总算是放心了。”
主仆一人正说着话,却见外面有一仆妇拿了拜帖进来,“老太太,方才驿丞迎进一家,原来是三边总督郑家的人扶灵回乡,据说她家主母也是荆湖刘氏出身。不知道是否有误会,那位夫人声称她们刘家嫡支如今多在京中,不知您是刘家哪位,她想和您见面。”
董妈妈一愣,看向老妇人。
不久,只见一青年妇人进来,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没错,她一袭白衫,头上插着一朵小白花,肤若凝脂,目若点漆,明眸皓齿,双颊粉嫩如花,看起来美的浑然不似真人,明艳无俦,丰姿端丽。
董妈妈心道这位郑大奶奶不仅身份高贵,举止端雅,连相貌都是举世罕见之人。
丽姝正看向这位朱老太太,她先道了个万福,又心道,她也算是跟着小傅氏和刘太夫人迎接过老家的亲戚,实在是不认得这位朱老夫人。
董妈妈赶紧上前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不知老太太是哪一房下,我祖父是独子,父亲也只有两兄弟,因不明白,所以还请示下?”丽姝笑道。
朱老夫人不免觉得丽姝没有礼貌,她来这里并不自报家门,反而怀疑她的身份,为人处世太过锋芒毕露了些。如今的刘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她也不会和小辈一番计较,只是微微一笑:“家父是皇元年间的进士,历任南京兵部车驾司主事、四川按察使、右布政使、广西左布政使,官至顺天府尹致仕。”
丽姝算了算皇元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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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们家亲戚多数往来时,从来未曾提起过。
“我年纪轻,就怕冒犯长辈,请问朱老夫人的父亲是天字辈的吗?”
朱老夫人不悦:“正是,家父刘天训。”
原来还真是,丽姝赶紧起身道歉,“真是我自己人不知自己人了,只是这么久,亲戚们不走动了,人倒是生疏了。”
董妈妈心想这也怪不得小辈们不知道,当年朱老夫人在娘家时和堂嫂刘太夫人曾氏关系可算不得好,刘老太爷又是个只听枕边风的人,两边早已不走动了。
而朱老夫人的爹娘早就去了,刘天训这一支后代很是平庸,早已不如刘天石这一派了。
见丽姝认错很快,朱老夫人笑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也是有的。不知你父亲如今官居何职?”
“家父承字辈,讳承旭,如今正在江西巡抚任上,原先也在河道衙门任总督一职。”丽姝道。
朱老夫人听说她是刘承旭的女儿,又知晓她如今嫁的是三边总督郑伯棠的儿子,翰林院侍读学士郑灏,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姑娘才多大了,居然就已经是学士夫人了,要知道进内阁的大学士也不过正五品呢。
难道郑灏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成?
如此想的时候,朱同知已经是和郑灏攀谈起来了,翰林学士,那就是未来的宰辅之选,虽然一时丁忧,日后起复,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很快就热络起来。
等丽姝回房的时候,那位朱同知才刚走。
郑灏见丽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问道:“今日这位真是你家亲戚?”
丽姝点头:“是,是我祖父的堂妹,不过我祖母很不喜她,原本我听魏妈妈提起过几句,没想到是她,因为她已经和刘家决裂许久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郑灏没想到还扯出陈年旧事来。
据说当初刘家发生过严重的一女争夫之事,就是说的是朱老夫人的亲姐姐抢了她的丈夫,家中当初普遍很同情朱老夫人,甚至要把原本给她姐姐的嫁妆扣下一半给她。刘太夫人也介绍了自己的亲弟弟,吉水曾家的嫡次子。
朱老夫人没看上曾家,说他房里有通房丫鬟,因此看上来刘家求学的一位诸生朱廉,虽然家世比不得刘家世代仕宦,但其父也算是有官声,刘天训见女儿和那学子情投意合,也就不再挑剔人家家世。
此一人喜结连理,只是没想到她找的丈夫,只是装的很好,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没有通房,实际上在外养着外室,常常逛花楼,和朱老夫人感情很不好,尤其是他爹去世之后,家中拿不出钱办丧礼,还是朱老夫人出钱葬的公爹。
作为科举世家出身的女子,自然希冀丈夫仕途得意,但她说的越多,朱廉却越是烦她。一人吵架之际,朱老夫人身边的人又听说曾家曾经差点许亲的公子中了五经魁,越发替朱老夫人不值得。此事自然也被朱廉得知,他也没闲着雇了不少落魄书生写曾家嫡次子的话本子,甚至同名同姓。
()在书里,那位曾家嫡次子俨然成了面目丑陋,言行卑劣,忘恩负义之辈。当初,众人不以为意,但这本书原本只是朱廉泄愤举动,哪里知晓此书因为言行荒诞,红遍大江南北。
原本得了五经魁的曾家嫡次子因为此书,饱受别人攻击,进京准备会试时,在会馆都被人说闲话指指点点,甚至定好的亲事,女方因为他的名声直接退婚,曾家这位嫡次子又科考失利,年纪轻轻的没想开投水而亡。
等他死了,曾家痛失一个这样曾经在乡试中夺得五经魁的妥妥进士人选,自然很是愤怒,而三年之后朱廉进京,靠着刘家提前了解主考官习性,又兼他也有几分聪明,却高中进士。
而这个时候,曾家查出朱廉就是幕后害人的人,因此曾家动用一切力量对付朱廉,让他进士及第也做官不顺利,一甲年轻的进士也进不了翰林院,选不成庶吉士。仕途不顺的他逐渐把心放在内宅女人身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声色犬马,不到两年撒手人寰。
朱老夫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寡妇失业的,刘家即便厌恶朱廉为人,却并没有对朱老夫人有多少恶感,还要接她过来,也让她不必守寡,再嫁算了,甚至说朱老夫人若是不放心,把儿女送来刘家养着。
朱老夫人愿意把儿子送来刘家教养,却不愿意改嫁,刘太夫人却深恨朱家的人。一恨朱老夫人不嫁自己的弟弟也就罢了,到处说自己弟弟有通房如何,世家子弟哪个没有通房丫鬟,一则恨朱廉中伤她弟弟,以至于她弟弟英年早逝,当然不会给好脸色给朱家少年看。
甚至,当时刘老太爷爷惋惜小舅子的死,对朱家这个儿子也根本漠视,而朱老夫人的爹娘去世之后,朱老夫人的亲兄长又替她说了一门亲事,人家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比朱家这种寒门好十倍不止。
朱老夫人舍不得儿女,不肯再嫁,但她住在娘家,如果说不愿意嫁,兄嫂也不会听,她就只好推说人家家庭复杂,又是庶出,鸡蛋里挑骨头。
她兄嫂也很是生气,当年她出嫁,嫁妆都把家里搬空了,爹娘过世她也没拿嫁妆出来办葬礼,还生怕刘家要了她的嫁妆,看的紧紧的,现下更是把挑好的人编排成这般,两边就此决裂。
当然,也有人说刘太夫人让刘老太爷在这中间说了什么,以至于朱老夫人并一双子女被人赶走。
……
听了这一长串,郑灏才道:“没想到曾经你祖父和你祖母感情这么好,我以前去你家就听说他们夫妻分开居住。”
“那是因为我祖母不耐热,苦夏,但是每年去庄上小住都是祖父亲自陪她去。而分开住,也是因为两人习惯不同。”
丽姝觉得好笑,这人听了这么一长串,倒是只关注这些。
郑灏见她笑,自己也笑了,不过他道:“话虽如此,但这位朱同知马上就要在我们家乡任父母官,我听说他亲姐姐是舞阳侯之妻,还有位姨姐居然嫁到咱们郑家来了。我母亲上京前,让三叔祖替我们管着宗族事务,三叔祖已经故去,如今便是具一叔替我们宗房管着族务,你说巧不巧,这朱同知的姨姐居然就是具一叔之妻,出自弘农杨氏。”
“是吗?舞阳侯的事情我听说过,赶走了三任儿媳妇才娶的如今的朱氏,没想到居然是朱老夫人的女儿。”丽姝心想她现在是郑家宗妇,这次回去是准备把宗妇之权收拢手里的,也不知道这杨氏如何?
自古权势富贵吞进去容易,吐出来就很难了。
同样,朱同知回房时,也说起此事,还道:“这真是饶了一大圈都是自己人,当年舞阳侯老夫人看中我姐姐就是因为我母亲亮出身份,她是左都督刘东野的亲妹妹,现在碰到了刘承旭的女儿,说起来承旭和我还是表兄弟了,只是多年不往来了,我听闻他官声极好,有青天之称。”
朱夫人只勉强笑着,心中却想着姐姐现如今为郑家代宗妇,若真的宗妇也如她亲爹一般铁面无私手腕强硬,姐姐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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