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白启早早起身。
他和阿弟穷苦生活过惯了,很难做到日上三竿还躺被窝里头。
黑河县上,搬进新宅子,素来有“过火”的习俗,也就是从老屋取火种到新家做饭。
老一辈人比较重视规矩,人丁兴旺的大族还会操办热闹,整出繁多流程。
由男主人挑着担子,一头是锅,装着燃着的火灰,并撒上糠,使之烟雾缭绕;
另一头的箩筐摆着香炉、蜡烛、祖宗牌位。
女主人抱着饭甑,拿着锅铲,内用红纸包着大豆、花生、芝麻、玉米、麦子,合称为“五谷”,子孙举着火铲、捞勺之类的炊事用具。
出门时,男在前,女继后,放鞭炮,弄得颇为隆重。
不过白启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简单请梁老实、梁三水,以及长顺叔、周婶、虾头等几个熟人,过来吃一顿便饭。
他和阿弟白明亲自生火开灶,就算完事。
“金丹大壮功的两式桩法,着重一个内养。
淬炼出来的十分气血,至少有七八分,用于滋润筋肉。
因此进展乍看不快,如水温吞。
通文馆的罗汉手养练篇,则是动静结合。
十八个姿势运动开来,拉伸全身各处的大块筋肉,将其练得饱满结实,精气充足。”
用水洗过的青石地面,白启照例站一遍大海淘沙骑虎式,
十根脚趾紧紧抓地,口齿吸气,鼻尖呼气,如同大口吞饮水流。
约莫半个时辰,气血奔涌到极限,毛孔舒张冒出阵阵热力。
明明是秋意深重,又湿又凉的时节,他却像待在火炉里头,胸膛起伏不定,大颗汗水滚落。
“再走一遍罗汉手!”
感受心神间的墨箓连连震动,白启知道苦练有效,进度正在逐步上涨,于是更加有劲。
全神贯注投入其中,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挂中天,过去两个时辰之久。
腹内饥肠辘辘,好像打鼓一样。
【技艺:金丹大壮功(小成)】
【进度:357/800】
【效用:如披铁衣,强身御敌】
……
【技艺:罗汉手养练篇(入门)】
【进度:72/800】
【效用:既内又外,既神又形,既动又静,精气充足】
“两种桩功同时练习,消耗剧烈,远胜之前。
但淬炼劲力的速度,也更快了,大概再有个十五日左右,我便算正式的练家子。
一月破关,练筋入门,按照梁老头的说法,应是较为拔尖的那撮亲传!”
缓缓收住架势,平复激烈的吐纳,让气血上涌的通红脸色恢复正常,白启这才擦洗身子,换好干净的粗布衣裳。
阿弟最近做学堂教习介绍的散碎活去了,给大户人家整理藏书,每天誊抄两个时辰,中午管一顿饭,赚三十文。
跟苦哈哈的打渔人、砍柴人相比,算是很轻松的好活计了。
偌大的宅子里头就兄弟两个,厨娘、帮工啥的,都还没来得及找牙行物色。
只能暂且将就着,随便寻个附近的脚店祭一祭五脏庙。
梁三水过给白启的宅子,位于外城东边的二仙桥,临着一条溪流,各色各样的门头铺子错落交织,整体环境要比脏乱差的棚户区好很多。
周围居住的妇人来此浆洗,捣衣之声不绝于耳,成为县上闲汉最爱看的风景。
“七哥,又来了?里面请!”
搬来这里后,白启已成熟面孔了,小厮连忙招呼:
“今个有熟鹅、嫩鸡、蒸好的馒头,还有些獐子肉……你看看要些啥?”
“老三样吧。”
白启胃口好,不挑食,每次都是荤素搭配,米饭馒头管饱。
“好嘞!上一盘熟鹅,两样菜蔬,搭一壶热茶,算是小店送的!”
小厮颇为热情,招待周到。
街坊四邻的门墙透风,消息传得快。
没过几天大伙儿就知道,这位住进大宅的白七郎,乃是开鱼档的商户。
年纪轻轻就有产有业,要么自个儿本事不小,要么老爹本事不小。
反正都是得罪不起的厉害角色。
“这阵子置办东西、吃饭花销、大补药材……真真是花钱如流水,算起账来心疼死了,跟割肉似的。
若非问水哥借了些,撑不住几日就入不敷出了。”
白启坐在靠窗的位子,往外望就能瞅见溪流潺潺流淌而过。
乡下地方不怎么注重男女大防,很多浆洗的妇人本钱雄厚兜不住,就可让闲汉大饱眼福。
当然,他如今没这份兴致,只是简单的放空思绪。
盘算接下来怎么赚生活的进项,以及如何通过自身努力,更好在黑河县站稳脚跟。
“长顺叔那边,已经并过来三条舢板,两条乌篷船,规模足够了。
就是妖鱼两次吃人,闹得不小,打渔人不敢下河,最多在浅水晃悠。
以我辨认鱼窝,熟悉鱼情的本事,若去水深的地方,每日五六百斤的渔获随便能弄。
鱼档必须早些开张,不然得坐吃山空……只有打响第一炮了,才算是真正稳住。”
白启想起上辈子见识过远洋捕捞,一次收网上万吨几十吨,壮观无比。
相较之下,他这个小打小闹都算不上,还差得远。
主要水深的地方,也可能有成气候的精怪。
除非厉害的武者坐镇,否则打渔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扎进去。
虽然自己改换商户,却不能只挂个名头喝西北风。
必须弄来大笔进账,赚足银子才成!
“梁伯那边也未见动静,看来三大武馆的亲传名分,已经泡汤。
从门人弟子做起挺好,有个接触更高层次的渠道,以及上进的路子,就行。”
白启没啥失落之情,比起突飞猛进,他更希望踏实安稳。
根据前世的经验总结,偏财横财多半带祸。
那头妖鱼平白给他扫平杨泉这个障碍,压在心头的石头落地。
至于他爹杨猛……
“那老登是个二练,得好好发育下才能斗得过。
我要是学会打法,靠着诸般技艺的效用加持……必然让他狠狠爆金币!”
等菜上齐,白启收起杂念,专心对付大盘熟鹅。
这脚店的厨子手法地道,把整只鹅用清水煮熟,再捞起来沥干水分,内外均匀抹擦粗海盐,最后放进瓦罐盖严实。
隔天取出,洗净蒸熟,手撕咀嚼,又嫩又香,端的一绝。
“小子,吃鹅有说法的,先吃翅、再吃肉尝尝味,鹅头、鹅肝、鹅胗下酒……”
白启正下筷子,却见对面冒出个瞅着年纪不大的中年男子。
约莫三十出头,浓眉斜飞,一双刀眼,嗓音清朗温和,透出几分利落劲头。
“大叔,你说归说,撕我的鹅腿作甚?你咋一点不碰那些没几两肉的杂碎。”
白启眉头微皱,抬眼细细打量不请自来的中年男子。
分明是宽肩阔背,练家子的好筋骨,坐在那里却松松垮垮,好似没沾过拳脚一样。
面孔陌生,应该从未见过,单看模样不像闲汉泼皮之流。
穿的青色衣袍,更是顶好的料子,将其典当掉,连着个把月顿顿吃肥鹅都不成问题。
“毕竟是你请客,好东西总该给你留着,这只鹅腿就当孝敬,省得你跪拜行礼奉茶水了。”
中年男子行为无端,却有股理当如此的莫名感觉,竟然把蹭吃蹭喝这种事,都做得不讨人厌烦。
委实是气派过人。
“难道这就是上辈子师傅说过的,奇人风范?”
白启心里嘀咕一声,放下筷子,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在黑河县远谈不上交游广阔,莫名其妙被人找上多半是麻烦,而非好事临门。
“我分明昨晚才见过的老梁头,他没跟你讲?
无妨,现在知道也不迟。我叫宁、海、禅。
宁愿的‘宁’,苦海的‘海’,禅心的‘禅’。”
中年男子没啥讲究,有滋有味吮着鹅腿骨头,吸出油水砸吧两下,十分正式说出自个儿的名姓。
好似他的名字,就应该为天下人所知,只需平静报上,便会引得大家纳头拜倒。
这种形象与言谈的极大反差,让白启一时摸不准啥路数。
宁海禅?
哪位?
熊鹰虎豹里头,有这号人物?
“没听说过。”
白启眼角抽动,若非这个中年帅大叔来得无声无息,穿得也不俗,他肯定将其当成疯子。
“你小子这么没见识吗?”
宁海禅擦擦手,挠挠头,轻咳两声,掩盖尴尬:
“教头快刀,熊鹰虎豹,这八个字总该知道吧?
黑河县的武行师傅,大多称我一声‘宁教头’。
嗯,宁某打算做你的师傅,你要愿意拜进门,剩下那条鹅腿我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