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是很有用的基础技艺,慢慢提升,搞不好以后能烹饪龙肝凤髓。”
白启如此宽慰己心,可惜四条灵鹿腿全部被炙烤完了,不然他还想再卖力肝下进度。
行走江湖,多一门技艺,多一条路子。
打渔受限于江河湖海,可炒菜做饭哪儿都行。
好厨子走到哪里都吃香!
这样一想,迟迟未能凝聚出“打铁”技艺的失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白启转而开始琢磨,为何自个儿只是烤一次灵鹿腿,便可以悟出“掌厨”技艺。
十几日的抡锤打铁,却一无所获?
莫非需要更好的材料?
“当年打渔入门,似乎也熬了好一阵子,等熟悉了撒网、泅水、捕捞,才被墨箓映照显出入门。
而今,我想要加快这个阶段的话……”
白启心念浮动,不由地惦记上黎师傅那些价值不菲的珍稀料子。
什么沉水铜、冰精石、阳宵钢……如果能够亲自上手抡锤敲打,说不定就成了!
“白哥……”
何敬丰吃饱喝足,终于想起正事,打算探听下白启修道识字的进度。
后者却抹干净嘴巴,一套“困了、回房、明早见”的丝滑三连,直接扬长而去。
“你吃我两条灵鹿腿!好歹陪我聊几句吧!”
何敬丰拳头攥紧,但想到爹在传书中的恳切叮嘱,又默默忍下,自我开解:
“宁海禅的徒弟给本少爷烤肉!放眼义海郡十三行,谁有这份儿待遇?
笼络情感,就如烧灶,柴火添得太猛,后续跟不上,未必算好事!”
念及此处,何敬丰嘿嘿一笑,等办完差事,坐船回郡城,与那帮同龄的阔少聚会,这也是一笔吹嘘谈资!
他们当中,谁没有被宁海禅打死过几位叔伯长辈,打小听着宁无敌的名头长大。
“最早与宁海禅徒弟攀上关系,乃是本少爷!若有机会踏进通文馆大门,亲眼一睹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论及胆量气魄过人者,十三行中,舍我其谁?”
何敬丰越想越觉得妙,忍不住嘴角上扬,落到羊伯的眼中,简直像魔怔了。
“白七郎丝毫不给面子,七少爷还乐得开花,如沐春风,真是……匪夷所思。他跟其他家的长房子弟厮混,可没这般和气的性子。”
……
……
饱餐一顿灵鹿腿肉,白启回到厢房,并未立刻躺下休息,而是继续肝五部大擒拿。
一练圆满金肌玉络后,散于四肢百骸的气血劲力,已经像一大口水缸,满得几乎快要溢出,丝丝缕缕的筋膜受其滋润,那股灿灿生辉的莹润色泽愈发浓厚。
“现在的我,感觉能打两到三个杨猛。不入三练,终究难以避免年老体迈,气血跌落的问题,迟早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白启运功走劲,血液奔腾发出明显的“哗啦”声响,可见积蓄浑厚。
他若有心开始换汞血,完全可以闭住周身毛孔,全力催发劲气,熬炼筋与骨,进一步强化体魄。
“再等等,若能从五百里山道弄到一头成气候的精怪,炼出真血,对于自身突破大有裨益。”
白启按捺住这种冲动,他从那本传武密录得知,二练骨关,跨过换汞血这一步,完成炼银髓,有希望改易资质,养出非凡的武骨。
“祝守让的百炼手,我的猿臂善射,便算是一种先天的‘武骨雏形’。经由精怪真血的滋润,渐渐凝聚,显露奇异。”
他一呼一吸,口鼻吐纳,紧闭的双眼,模模糊糊呈现出一副人体图。
肌体好似变得透明,看得见一条条异常粗壮的大筋,与青黑的皮膜交缠拧合,宛若一头虬龙盘绕在胸腹腰背,充斥着强劲刚猛的力量感。
“龙走水,才能遨游自如,一飞冲天。筋膜已经练到极致,只差气血沉凝,换成汞浆一般,使得拳脚挥动间,动辄便是十成功力。”
白启心头流淌感悟,跨入二练骨关,就能进行内视,依照以内息劲气的游走路线,把筋骨皮肉一览无余,负有什么暗伤病根,立刻便可觉察,对症下药。
“再多来一些精血血肉,给我进补就好了,希望何敬丰多努努力,提升自己在何家的地位。”
跟富哥儿来往的唯一好处,便是时不时爆些金币。
……
……
翌日。
依旧是一大清早,白启就拉着睡得正香的何敬丰,跑到大刑窑。
他并非不能单独上山,只是想着自個儿冒着风雪准时打卡,何家七少爷却躺在暖和被窝里,心里便难以平衡。
凡事吃苦,只要有人陪着,心里便会舒服很多。
“白哥……我真的很困,你放我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何敬丰眼皮似有千斤重,每每一打瞌睡,冷风如刀子钻进脖颈,让他顷刻清醒。
“黎师傅都没答应给你大兄炼制法器粗胚,足见你的诚意不够,还未打动他,何少你绝不能懈怠!古有登门立雪,以表一片挚诚,黎师傅要是看到你每日都到他门前,必定答应出手!”
白启说得头头是道,反正他一练圆满不惧寒暑,何敬丰这种嗑药升上来的强健筋骨,却没这么好使,冻得手脚冰凉,须得时刻运转气血,抵御冷意。
这位何家七少爷打着哆嗦,腹诽道:
“我至今还未跟那位黎大匠搭上半句话,伱每次都有热茶相迎,进木屋闲聊,本少爷就被他徒弟带着转悠。你一个练家子,对打铁这么感兴趣作甚?你还能成为锻兵的匠人不成?”
若非白启观摩铁匠抡锤,求教怎么锻钢的认真劲头不似作伪,何敬丰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折腾自个儿。
天天泡在大刑窑,上山吹风挨冻,进铺子又热得像三伏天。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酸爽滋味,纵使铁打的身子骨,也遭不住。
“白小哥儿,又来了啊。”
经过十几日不间断的准时打卡,整个大刑窑的铁匠都认得白启了,见到都是热切招呼。
这么些年,登山求黎师傅打造兵器的绿林道江湖人络绎不绝,为了彰显诚意,苦等数月不肯离去的亦有。
但像白启风雨不误跑到大刑窑,对于打铁锻钢淬火开刃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好似恨不得亲自上手抡锤,确实绝无仅有。
堂堂县城的鱼档老板,喜欢干这种累人的体力活?
什么古怪癖好!
总不能是打渔腻味了,想改行当铁匠吧?
“辉叔,锻钢呢?要不让我试试手?保证不打坏这块阳宵钢!大锤小锤我已经用熟了……”
白启大步走进铺子,几座火炉刚刚升起火,旁边架起的风箱呼呼作响。
打铁并非毫无技术含量,一昧用死力气砸,通常是把铁料钢锭送进炉膛烧红,再移到就近的大铁墩上,师傅掌主锤,也就是小锤,学徒握大锤进行敲击。
师傅右手握小锤,左手拿铁钳,凭着经验翻动铁料,将其锻打成型。
后面还有抛钢,分为两种,一曰明钢,一曰暗钢。
明钢就是在刀刃用料,而暗钢则是多种混杂着敲打。
最重中之重的,要看淬火,这是评判铁匠手艺好坏的关键。
锻出来的兵器成色优劣,全看火候的掌握与冷却。
寻常铁匠多用盐水、清水和油三种,如果是巧匠和能匠,便有自个儿独门秘法,即非同一般的“淬铁水”。
或者动物油脂、或是精怪真血、甚至是童子尿之类。
千奇百怪,各有效果!
“白小哥儿,这块阳宵钢三四百两银子才买得到,我自个儿平时舍不得用,唯有锻五十炼的好刀,才肯放些。”
名叫“辉叔”的老头儿,乃是跟着黎师傅最长久的铁匠,本事一流,已能锻刀。
铺子里头,刚入门的学徒做修理活儿,负责拾掇瓦岗村民磨短了的锄,断柄的犁,用钝的斧等农耕用具。
熬够两三年,学到师傅的几分能耐,才能开始学真正的手艺,打些镰刀、镐头、剪刀、火钳。
等啥时候可以独自铸兵锻刀,火窑为其改户登册,才算“匠人”。
“辉叔,打坏了,记在何少的账上,人家义海郡高门,能差你几百两银子么,对不对,何少?”
白启瞅着那块巴掌大小的阳宵钢,心头火热不已。
冷热交替,额头冒汗的何敬丰无奈叹气,他堂堂何家长房七少爷,怎么就混成这副鞍前马后的帮闲德性了。
“羊伯!”
他喊了一声,老管家连忙摸出几锭雪花银。
“白小哥儿你放着大好的买卖不做,拳脚功夫也不练,非得打铁干啥。”
辉叔并未接过银子,他本意是开玩笑,对于黎师傅欣赏的晚辈,火窑不至于吝啬一块阳宵钢的损耗。
“我看到锤子就手痒。”
白启随口糊弄一句。
“你他娘不是打渔人吗?”
抹着汗的何敬丰差点没忍住,下河捕鱼的浪里蛟龙,就乐意抡锤打铁?
骗谁呢!
辉叔也是失笑,放下手中的小锤,询问道:
“那我给白小哥儿你打下手?”
打铁是多人分工的辛苦活计,一个主锤,一个副锤,一个帮忙添煤拉风箱。
所以铁匠铺的手艺很少外传,只教给自家人。
出来支炉子的,多半是父子兄弟叔侄。
也就黎远这种大匠,独自开三座大窑,不吝啬手里头的本事,才可能学到真东西。
“辉叔受累了。”
白启好歹熬到大刑窑十几天,初步学会怎么挑拣好料,喂进炉灶烧旺炉火。
这两道工序都是需要积攒经验,属于看着很容易上手就栽跟头的步骤。
辉叔瞅着干瘦,实则很有一把子力气,风箱被他拉得又快又猛,滚滚气流鼓进火炉,炉膛内的火苗直蹿,那块阳宵钢迅速烧得通红。
铁钳一夹,送到大铁墩上,随后“铛”的一声,白启右手握住的大锤重重砸下,溅出几点火星!
即便是阳宵钢这种好料,也得经过锻打去除杂质,能成十炼、五十炼、百炼,就看这一步的手艺。
“手很稳,节奏也好,不愧是练家子,全然没有学徒刚摸大锤的生涩……”
木屋边上,陆十平和晁三井两个窑头儿看热闹,前者点头赞许。
后者也感叹道:
“几十斤的大锤抡着耍,气长,力大,筋膜饱满结实,一练圆满金肌玉络,让人羡慕。”
他们身为黎师傅的徒弟,所学的不单单是烧瓷烧砖打铁,自然也有武功在身。
可一练筋关,二练骨关都练得马马虎虎,堪堪大成,并未像白启精心打磨,圆满无碍。
“但练功是练功,打铁是打铁,并非功夫高,打铁就厉害。”
陆十平摇摇头,自家师傅靠着一手乱披风锤法,能够一口气打出轻重合宜的九九八十一记锤,将一块生铁锻成极限的百炼钢。
个中的诀窍不在于气力多猛,气血多厚,而是熟悉铁料的性质,火候的把控,如何敲出杂质,而不损本身质地。
这才是大匠的能耐!
那个姓祝的小子为何狂妄,不把小师弟放在眼里?
因为他的百炼手神异,天生就有锻铁炼钢的天分,年纪轻轻便可以打出一口五十炼的听风刀,许多匠人穷尽半辈子,也难做到。
“大锤八十次,该换小锤了,这才考验本事。”
晁三井眯起眼睛,巴掌大的阳宵钢让白启反复锻打,里面的杂质去除大半。
接下来便是用小锤,不断地拉伸折叠,捶打成条或片,就像揉面一样。
一旦失手,阳宵钢本身的韧性、硬度都会受到极大损害,从一块上等好料,顷刻变成劣质货色,后面铸出的刀枪,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铛!铛!铛——
火炉前的白启手臂筋肉虬结奋张,每一分力气都用得恰到好处,烧得正旺的炉火映照,豆大的汗珠洒落,滴在大铁墩上,冒出“嗤嗤”白烟。
酣畅淋漓的八十次大锤砸完,心神当中的墨箓隐隐闪烁,等到他再抡起小锤,那种熟练感越发浓烈。
铛!铛铛!铛铛铛——
小锤越砸越快,火星子呲溜蹿成一线,那块阳宵钢反转着,一次次拉伸折叠,将杂质震落出去,化为焦黑的外壳层层剥落。
敲打的声音连绵不绝,极富韵律,渐渐地,拉动风箱的辉叔睁大眼睛,作壁上观的陆十平和晁三井屏住呼吸。
最后连坐在屋内安心喝茶的黎远,也不知何时步出门外,目光中闪烁惊奇之色,注视着那道挺拔身影。
“大锤八十,小锤一百二十九!硬生生把阳宵钢锻成形了!竟有这般打铁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