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沈绣婉特意洗了个澡,换了身崭新的丝绸圆领罩裙。
她从妆奁底下拿出一只鎏金刻丝玫瑰小鸟的玻璃香水瓶,往脖颈和手腕间喷了些,这是玫瑰花香水,傅公馆的后花园就种了许多玫瑰,她猜测金城应当不讨厌这种香味。
打扮好自己,她翻出两支珍藏的蜡烛。
这是当年她和金城结婚的时候,五妹傅云珠送的贺礼,和普通蜡烛不一样,用玻璃杯盛着,露出金色的烛芯,杯身上用一根白色绸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装饰。
云珠管这叫香薰蜡烛,说烧起来的时候很香。
沈绣婉稀罕,一直没舍得用。
她把香薰蜡烛放到茶几上,注意到烛身上的鎏金烫字——
I love you。
沈绣婉自学过一些简单的洋文,认得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她突然局促不安。
这样精心布置出来的隆重阵仗,并不像是普通夫妻吃晚饭,倒像是一对情人即将暧昧约会共进晚餐,怪难为情的。
她怕金城笑话,于是收起那对蜡烛,又换上一件半旧的豆沙色家常旗袍,满头秀发只侧编了一根松松垮垮的麻花辫。
她照了照镜子,想起那位刘曼玲小姐精致的妆容,担心金城嫌弃她不爱打扮,踌躇良久,最终往脸颊和嘴唇上涂了些胭脂。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猜测自己应当还算好看。
她专心等金城回家,本以为也就是一两刻钟的事,谁知等到月亮出来了还是没等到人。
她在阳台上望眼欲穿,冷不防楼下传来二嫂薛琴贞的笑声:“我听王妈说,绣婉你叫厨房单独做了一桌酒菜,特意等着三弟回家一起吃。怎么,都这个点了,他还没有回家吗?”
沈绣婉朝园子里望去,薛琴贞正在和四妹、六妹散步。
她明知故问,显得她像个笑话。
沈绣婉没什么底气,却还是倔强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薛琴贞她们散步结束了,金城还没有回来。
沈绣婉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傅公馆大门外终于亮起汽车灯光。
“金城……”
沈绣婉眼睛一亮,连忙下楼迎他。
傅金城踏上门廊台阶,便瞧见沈绣婉活泼的小雀儿似的朝他走来:“金城,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他把脱下来的大衣递给她:“我没叫你等。”
沈绣婉抱住大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柔声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刚刚才叫厨房热过饭菜,全是你爱吃的。”
两人在小客厅坐下,傅金城看了眼尚未动过的酒菜:“你还没吃?”
沈绣婉笑着给他盛饭:“我不饿!”
盛完饭,她才想起自己还准备了白葡萄酒。
她手忙脚乱,又开始给他倒酒,倒着倒着,肚子却饿得咕咕乱叫。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金城的脸色。
傅金城拿起筷箸。
他不明白,每个人都是自由平等的,为什么沈绣婉非要饿着肚子等他回家吃饭,她又不是奴隶,为什么一定要事事以他为先?
他道:“你可以先吃的。”
沈绣婉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她只当金城是在心疼她饿肚子,心里愈发甜蜜,乖顺道:“我不饿的,如果是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傅金城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他才道:“你愿意等那就等着好了。”
沈绣婉沉浸在同他共进晚餐的快乐之中,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
她往他面前的空碟子里夹了碧螺虾仁和樱桃肉,殷勤道:“这是我的家乡菜,我特意做给你尝尝。可惜家里没有模具,不然我还想做一些梅花糕给你吃,在我的家乡,大街小巷都有叫卖梅花糕的,大人小孩儿都很喜欢吃。”
傅金城没接她的话,也没吃她夹的菜。
眼见气氛冷了下来,沈绣婉忐忑地看他一眼,试图寻找起共同话题:“方副官说,那铁路挺难建的,你今日去衙门,可跟那群洋人商谈妥当了?”
男人声线平静:“你不必费尽心思,找这些蹩脚的话题。不说话,就挺好的。”
沈绣婉为他的冷漠感到诧异,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难堪地低下头去。
吃完这顿饭,沈绣婉注意到她夹给他的菜压根未动。
他不喜欢她的家乡菜。
或者说,他不喜欢她。
原本的雀跃欢喜像是被淋上了一盆冷水,沈绣婉倍感失落。
夜里,沈绣婉闭着眼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听见傅金城已经洗完澡,扯过半张蚕丝被,隔着两臂远,在她外侧躺了下来。
她的呼吸重了些。
寂静之中,她听见金城低声道:“还没睡?”
沈绣婉仍然在想他故意不吃她家乡菜的事,心底的失落久久无法消散,于是翻身向里,往指间缠绕一缕发丝,“嗯”了一声。
旁边便没有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金城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忽然翻身过来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整个覆在身下。
喷吐在她脖颈间的呼吸带着几分侵略却又内敛的气息,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洁白的丝绸睡裙悄然滑落,露出少女漂亮单薄的锁骨。
“金,金城……”
春夜的寒凉侵袭而来,激的她轻颤了一下,随即落入一个滚烫坚硬的怀里。
不等她再说什么,傅金城吻住了她的唇。
她身上有玫瑰香水的味道。
他不讨厌这种香。
今夜没有星星,月色如水般在窗外摇曳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