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曼玲殷勤道:“这是我托人从法国巴黎带回来的一套口红,跟咱们这里的胭脂不大一样。”
傅太太捏着手帕,轻轻咳嗽一声。
她知道金城在外面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朋友,听说是唱歌的,想来就是眼前这一位。
沈绣婉三年没怀上孩子,因此她并不反对金城在外面交女朋友。
只是交朋友是一回事,带回家里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欺负了沈绣婉。
见傅太太无动于衷,刘曼玲的心高高悬起,紧张道:“还……还有,这张唱片是三爷前阵子帮我出的,我特意拿来送给太太,请太太闲暇的时候听上两句,解解闷儿。这一沓相片是我上个月登上《中外丽人》杂志的时候拍的……”
薛琴贞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团扇,遮着半张脸对薛棋舒调侃:“这位刘小姐连相片都准备了,哪像是来贺寿的,明明就是来应聘金城的姨太太的。她倒是聪明,知道在姨太太的事情上,沈绣婉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经理,妈才是可以做主的董事长。”
傅太太戴上老花眼睛,一张张翻看相片,又抬起头看看刘曼玲。
胸大腿长屁股大,看起来像是能生儿子。
她点头:“长得倒是标致。”
得了这句赞扬,刘曼玲顿时眉飞色舞,猜测自己当姨太太的事情,约莫八字已经有了一撇。
她欣喜若狂地望向傅金城,对方却意外地面无表情。
她心里不禁一咯噔。
中午的筵席很盛大。
沈绣婉没什么胃口,用了半碗米饭就去了盥洗室。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根翡翠项链像是华丽冰冷的枷锁,紧紧紧勒着她的脖颈,把来自南方小城的她,牢牢困在傅公馆这个金碧辉煌却又陌生的地方,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眼圈发红,试图摘下项链,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那个过于精巧的搭扣,折腾了半天,连指腹都被金属锁头戳红了。
她放弃地低下头,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直到外面传来女眷们结伴而来的说笑声,她才勉强止住哭声,抬起通红湿润的眼睛,对着镜子假装无事地补妆。
她嫁过来之前,妈妈说女子嫁去婆家,就连哭都得躲着人。
她从前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倒是尝到了个中滋味儿。
午后,众人陪着傅太太去看戏。
傅公馆的后面是一座走马楼,当年傅老爷子迎娶傅老夫人的时候,因着老夫人是南方的小姐,于是特意为她建了这么一座家乡的建筑,四周是回廊通行的木雕朱漆楼屋,整座建筑宽敞而古朴。
前两年老爷子携着老夫人回了西北老家,这座建筑便空置了,后来起火烧了小半,在傅锡楼的主持下重新修补。
傅锡楼是个不爱管事的,等回过神的时候,工匠已经稀里糊涂的给走马楼装上了一扇扇绘有圣经故事的彩绘玻璃花窗,虽然风格不搭倒也因祸得福,兼有了东方和西洋建筑之美。
傅家另在这里搭建了戏台,逢年过节会请戏班子来家里表演。
第一出戏是《牧羊记·庆寿》。
那戏子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
“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云珠坐在沈绣婉身边,轻声道:“这些戏得唱到晚上去,我是一句也听不懂。我和女校的同学去看电影,等他们唱完了再回来。三嫂,你去不去?”
沈绣婉是儿媳妇,不敢像她这样自由。
她道:“我听着还好,你去吧。”
云珠瞧了眼坐在第一排的母亲,蹑手蹑脚地走了。
等这一支曲子唱罢,傅太太便叫其他几位体面的太太各点一支。
轮到薛家太太,她点的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惊梦》。
刘曼玲趁机霸占了云珠的位置,隔着沈绣婉,对傅金城娇声道:“三爷,他们都偷偷溜到隔壁打牌去了,咱们也去?这样咿咿呀呀的曲子,一句唱词恨不能掰成十句来唱,我听着很是不得劲儿。”
沈绣婉本来看戏看得好好的,突然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而金城意外的没有搭理刘曼玲。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盯着戏台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曼玲不死心:“三爷,您听得懂?”
金城仍旧没理她。
刘曼玲闹了个没趣,只得坐直身子继续看戏。
这一出戏唱得极好。
连傅太太都赞不绝口:“好些年没听过这么地道的唱腔了。”
刘曼玲打了半天瞌睡,此刻刚睡醒,听见傅太太的话,连忙擦去口水附和称赞:“唱的真是好!”
“为了妈五十大寿,我和锡楼特意从南方请来的戏班子,自然地道。”薛琴贞招手示意那些戏子上前,“太太夸你们唱得好。”
她又从里面拉出扮演杜丽娘的花旦:“你们瞧,她这扮相像谁?”
那花旦生得明艳娇小,虽然是笑着的,却有种清冷感在身上。
刘曼玲立刻邀功似的接话:“活像三少奶奶!”
话音落地,顿时无数目光落在了沈绣婉的脸上。
沈绣婉白着脸,坐在那里没吭声。
戏子卑贱,被当众比作戏子,自然不是光彩的事。
“是了!”薛琴贞笑声清脆,“说来也巧,她和绣婉还是同乡呢。看在这一层关系上,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打赏她的。”
她从女佣手里接过一盆铜钱,“哗啦”一声,全撒在了戏台子上,引得戏子们连忙弯腰捡拾。
薛琴贞拍了拍花旦的脸蛋:“本就是赏你的,你还不快去捡?可怜见的,乡下来的姑娘,想来平日里不曾见过这般场面。在我们家多捡一点钱吧,出了这个门,可就没有了。”
这样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令沈绣婉不得不联想到自己。
她捏紧手帕,暗道这些人以为她嫁到傅家是她攀了高枝儿,肯定经常在背后猜测她往娘家挪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