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城一手搭在沈绣婉的肩膀上,一手撑在书桌前,几乎是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他倾着身,呼吸在她头顶的气息炽热而又暧昧。
沈绣婉心跳加速。
金城身上的烟味和松香完完全全包裹了她,她和他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只要仰起头,就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在他镜片上的影子。
他甚至称呼她,婉婉。
这一刻,沈绣婉像是踩在了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紧紧按住那本故事集,仿佛她也成了被王子一见钟情的灰姑娘,她甚至觉得,灰姑娘当时的幸福全然比不上她此时此刻的甜蜜。
她连问都没问就果断点头:“好!”
只要是金城开口,就算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意。
傅金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薄唇带着笑,像是融化的冰山。
沈绣婉脸颊红透,不敢与他对视,羞怯地跑进盥洗室沐浴洗澡。
傅金城直起身,在沈绣婉看不见的地方,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怜悯。
那年沈绣婉还很单纯。
她不知道冰山沉进深海,纵使表面融化,可深海底下仍旧藏着巍峨庞大的山体,它是如此坚固冷硬不可触及,就连阳光也无法融化它。
……
燕京的深秋很美。
香积寺霜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枫叶都红了,映衬着寺庙里庄严的黄色山墙,犹如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
沈绣婉穿了身松花绿的旗袍,搭配一件白色针织坎肩,坎肩上的黄铜圣母像纽扣精致小巧,旗袍下面绣了大朵大朵的绣球花,用色明艳栩栩如生,十分引人注意。
她挽着优雅的低盘发,戴两只珍珠耳饰,珍珠的色泽愈发衬托出少女洁白无垢的耳珠和脖颈。
她跪在佛殿里,双掌合十,伏地叩拜。
脑海中,浮现着金城的声音——
“我和顶头上司金虎起了些冲突,我不便低头道歉,想请你代为出面,结交他的夫人。他很听他夫人的话,如果你能叫他的夫人喜欢你,愿意安排咱们两家坐下来和谈,婉婉,我会感激你的。”
“他的夫人姓陈,吃斋念佛很少与人交际,但每个周末都会去香积寺祈福上香。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对刺绣和戏曲很感兴趣。这两样,你不是都很擅长吗?你们会很容易成为朋友的。”
沈绣婉听大嫂二嫂她们提起过,许多事情男人不方便出面,都是由他们的太太出面解决的,比如通过女人之间的友谊为两位官员牵线搭桥,又比如慈善慰问之类。
沈绣婉很荣幸自己也能有帮到金城的机会。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他需要,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绝不给他丢脸。
沈绣婉起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称赞:
“诶唷,这旗袍上的刺绣可真是漂亮!”
她转身望去,说话的是一位中年贵夫人,生得白胖温和,细细描画过的眉眼格外秀丽端庄。
沈绣婉认得这就是金虎的太太陈蓉,她在金城那里见过她的照片,只是对方应当是不认识她的。
她提着黑色手包,笑道:“多谢夫人夸奖,这是我嫌弃旗袍太素了,趁着闲暇时间自己绣上去的。”
陈蓉走过来细瞧,一边瞧一边赞叹:“这样的手艺,非得熬了一二十年的绣娘才能练出来!你年纪轻轻,竟这样有天赋!”
沈绣婉温声道:“夫人也懂刺绣?”
“自然。”提起刺绣,陈蓉原本有些骄傲,可是再次瞧见沈绣婉旗袍上的绣球花之后,就又自惭形秽起来,“只是跟你比,那可就差远了。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这个的吗?”
沈绣婉按照金城的嘱咐,对她撒了谎:“我叫何婉婉,母亲是苏杭一带的绣娘,我奉她之命,来燕京探望亲戚,顺便找找门路,卖几副她亲手绣的绣品,只在这里略待半个月。”
陈蓉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她的容貌,越看越是喜欢。
她慈爱道:“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不如去我家里住,我家里的几间客房都还空着。我大儿子出国留洋去了,小儿子就在燕京读大学,你们年纪相仿,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沈绣婉谢过她的好意,称自己暂时住在亲戚家。
两人相谈甚欢,陈蓉请她吃了香积寺的素斋,约定明天早上九点在百花胡同的珍珠咖啡店见面,她想瞧瞧她母亲的绣品。
回到傅公馆,沈绣婉从自己的绣品里面挑出了两副好的,打算用来充当“母亲的绣品”。
她很喜欢陈蓉,这样年长慈悲又愿意欣赏她的女性,是她来到燕京之后遇到的第一位,今天在香积寺相遇,她们渐渐熟稔的时候,陈蓉握着她的手叮嘱她不要见外,唤她“陈姨”就行,她则怜爱地唤她“阿婉”。
这令沈绣婉想到自己的妈妈。
妈妈也喜欢唤她“阿婉”。
她包好绣品,见傅金城进来,不禁问道:“爸回东北了吗?”
傅金城在沙发上坐了,微一颔首。
沈绣婉又道:“金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对陈姨撒谎。”
傅金城看向她,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她称呼陈蓉——陈姨。
他唇角多了些弧度,却不知是欣慰还是讥讽。
房间角落里的那面纯银雕花全身镜擦得很亮,镜子里,穿着旗袍的少女袅娜清瘦,盘起的乌发温润而有光泽,白皙的脸颊泛着粉,连落在她身上的暮色都仿佛成了珍珠的色泽。
傅金城坐在那里,一身量体而裁的黑色暗纹西装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银色袖扣折射出金属寒芒,高挺的鼻梁仍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镜片的光遮住了他漂亮狭长的眼眸,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冰冷而不真切。
黄昏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两人之间切割开一道天然的屏障。
见傅金城没有回答,沈绣婉越过那道昏光,轻柔地靠在沙发扶手旁:“金城?”
傅金城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进怀里,微微倾身,另一只手将香烟揿灭在玻璃烟灰缸里。
他低头吻了吻她鼻梁上那一粒朱砂小痣:“我自有道理,你只需要听话就好。”
沈绣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令她有些不安。
可一闪而过之后,只剩下欢欣鼓舞,仿佛她不再是无用的花瓶。
她浑身一软,不争气地攀上男人的脖颈,乖巧而又热情地吻上他的薄唇。
她似乎已经融入了金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