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连忙伸手擦拭。
傅金城看了半晌,见她始终没擦对地方,于是伸手替她揩去。
沈绣婉浑身一僵。
这样的举止,对她和金城而言未免太过暧昧。
金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地收回了手。
沈绣婉脸颊透着一点红,指了指湖边的船只租赁:“你难得来我家乡一趟,我请你坐船,看看金鸡湖的风光?”
两人坐上游船,冬阳和煦,晒的湖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
沈绣婉坐在船头,迎面而来的风吹的人很舒服。
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鬓发,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浮光跃金:“小时候,爷爷很喜欢带我来金鸡湖坐船,他喜欢坐在船上垂钓,像这样暖融融的冬天,他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傅金城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沈绣婉眼眶泛红:“金城,我其实有点后悔嫁给你。我嫁的那么远,我没来得及送爷爷最后一程。我这几夜辗转反侧,总是反复回想爷爷是不是抱憾而终,会不会怪我不孝顺。”
傅金城注视湖面。
他自幼在叔叔家里长大,总是怨怪叔叔婶婶偏心弟弟。
年少时出国留学,他以为他终于摆脱了那一家人,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下定决心自立自强,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家。
于是他待在国外整整五年,就连除夕夜也不曾回家看上一眼。
弟弟时常写信给他,除了请教他洋文和物理,也会絮絮叨叨地讲述家里的事,说叔叔婶婶都很想他,又开玩笑地说叔叔的头发白了好多,总是梦见他在国外被洋人欺负。
后来,弟弟托人买了机票,打算出国探望他。
叔叔婶婶开车送弟弟去机场,他们一家人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事的。
他那些年时常梦见弟弟。
弟弟在梦里笑着问他,哥哥,你怎么那么狠心,都不肯回家看看。
弟弟说,他想他。
傅金城闭了闭眼。
他明白亲人故去,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望向沈绣婉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
他轻抚她的头,低声道:“那年我叔叔一家出车祸,我在国外读书,骤然听见他们的死讯,我也很难过。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好好地活着,沈爷爷在九泉之下只会欣慰,他不会怪你的。”
“是吗?”沈绣婉弯起哭红的眼睛,边哭边笑,“金城,我听云珠妹妹说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没想到你也会使用‘九泉之下’这样的词。”
傅金城抿着薄唇,也笑。
游船缓慢地行使。
傅金城忽然道:“竹篁馆那夜,我没有下令杀害陈蓉和金英柏,是他们自己半途折返回来寻找金虎,可当时馆内太乱了,他们被双方流弹所伤,这才丢了命。至于金虎……他和洋人勾结,出卖铁路交通和疆域版图的信息,我不得不杀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些事。
不过,也许沈绣婉听见了,心里会好受一些。
“不过,终究是我利用了你。沈绣婉,我很抱歉。”
沈绣婉绞了绞双手。
虽然这声抱歉来得有些迟,但她知道了真相,梗在心里面的那根刺终于算是消失了。
已经是黄昏了,暮色四合,一轮金灿灿的落日在金鸡湖尽头摇摇欲坠,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色。
游船缓慢靠岸。
傅金城踏出游船,伸手把沈绣婉拉上岸。
沈绣婉穿的皮鞋带了点跟,随着游船晃动,她一个趔趄,不小心扑进男人的怀里。
傅金城稳住她的腰肢。
傍晚的湖风染上了寒意。
怀里的少女戴着窄边软呢帽,身穿旗袍,外面套了件白色圆领呢子大衣,虽然穿了好几层,可还是瘦。
傅金城忽然轻声问道:“你真想要个孩子?”
不着边际的一句话。
突兀而又充满疑虑。
沈绣婉怔怔仰起头,男人的脸被夕光笼罩,金丝眼镜镜片后面浮现着复杂的情绪,她从中读出了难得的一点怜悯。
她心跳失衡。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可……可以吗?”
四目相对。
女人的杏眼里盈满了激动的泪珠,她的瞳仁那么明亮,像是熬过寒来暑往、熬到苦尽甘来,终于破开黑夜的一线天光。
傅金城坦白:“我可以给你孩子,也可以继续这段长辈包办的婚姻。但是沈绣婉,我没办法保证将来我一定能爱上你。当然,我会尽量。”
沈绣婉突然就哭出了声。
她捂着脸哽咽:“这就已经够了……”
他肯给她机会,这就已经够了。
她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两人回到沈家祖宅,何碧青已经张罗了一大桌菜。
屋子里的煤炉烧得旺旺的,还算暖和。
孙姨娘推了一把沈雁雁。
沈雁雁连忙凑上前,主动伸手去接傅金城的外套,扬着笑脸脆生生道:“我替姐夫把衣裳挂起来。”
傅金城避开她:“我自己来。”
沈雁雁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讪笑,咬着嘴唇尴尬地坐回了圆桌旁。
一顿饭吃得众人酒酣耳热。
结束之后,沈仲云拍着傅金城的肩膀笑道:“今儿晚上我做东,请女婿去沐兴堂洗澡!”
沈耀祖兴冲冲解释道:“姐夫,沐兴堂是咱们这里最大的澡堂子,修的可豪华了,里面按摩的、捶背的、捏脚的一应俱全,还供应冰镇啤酒和卤菜花生米!爸平常都舍不得带我去的,我都是沾了你的光,才能去见见世面!”
他回头望了眼沈绣婉,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姐夫,那里面还有不少唱曲儿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保管你大开眼界!”
沈仲云抬手给了他后脑壳一巴掌:“小兔崽子!”
傅金城淡淡一笑:“岳丈做东,我自然要去。”
男人们坐黄包车去洗澡了。
何碧青把沈绣婉叫到耳房:“婉丫头,妈和姨娘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绣婉瞧见沈雁雁也在,正爱不释手地抚摸那件白狐狸毛大衣。
孙姨娘笑盈盈的率先开口:“大姐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想着你孤零零嫁去燕京,无依无靠的到底可怜。这趟回去,不如把你妹妹捎上,你们姐妹俩也能做个伴。”
沈绣婉预感到了什么,蹙着眉问何碧青:“妈?”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何碧青也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也是你爸的意思,姑爷这样好的男人,你一个人怕是守不住。让你妹妹跟过去做小,你们姐妹俩劲往一处使,牢牢拴着他的心,他在外面就养不了小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