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副八面玲珑的姿态。
傅太太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说到底,我可没有绣婉的福气,能当部长夫人过一把瘾。”薛琴贞起身,“我们锡词就是个不中用的,也就只能留在家里孝敬爸妈了。只求妈不要嫌弃我们夫妻俩天天围着您转,顿顿吃饭都愿意带着我们才好!”
老人家哪有不喜欢热闹的。
即便是傅太太,也很享受儿孙绕膝的幸福。
更何况薛琴贞和傅锡词这对夫妇嘴巴像是抹了蜜,一贯最擅长哄长辈开心,也因此两人从傅太太手里抠出去的体己钱最多。
傅太太的脸色柔和了许多,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老二在仕途上逊色于金城,但孝敬长辈这一方面却是无可指摘。”
薛琴贞暗暗撇了撇嘴。
这话,不就是在明着说锡词不如金城有才能吗?
她故作烦恼道:“锡词是个顾家的男人,比起金城,胆子也小了许多。前儿和白家的那几个小子赌钱,才不过输了二十块大洋,就吓得不敢继续赌了,叫那些人好一顿笑话!妈您也知道,锡词在总统府捞了个没甚油水的闲差,一个月俸禄才二十块大洋,吃穿用度全靠家里贴补,我们夫妻俩到底比不得金城和绣婉在外面风光体面。”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却令傅太太对傅锡词生出了怜惜和疼爱。
她捻着佛珠,蹙眉道:“咱们傅家不比寻常人家,既是上了牌桌,哪有输了钱就半路下赌桌的道理?平白叫人笑话!罢了,你也去账房支八百块钱,口袋里装着闲钱,不至于在外面没了脸面!我再托托关系,看看能不能帮锡词重新谋个职位。”
薛琴贞眉开眼笑,撒娇般搂住傅太太的肩膀:“谢谢妈!”
“你这孩子……”
婆媳俩腻歪着。
沈绣婉静静看了片刻,对二嫂的手段和口才很有些钦佩。
假使让她问太太要钱,这样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她看了眼条案上的西洋钟,忽然想起画展的事。
都已经中午了,却不见金城回来接她。
难道金城并不打算陪她去逛画展?
她陪着傅太太在家里用过午饭,仍然没能等到金城。
她猜测也许是金城陪总理吃过饭,两人或许还要商谈一番政事,又或者是金城太过劳累所以无暇去画展消遣,总之他们夫妻俩的第一次约会,恐怕是要泡汤了。
沈绣婉心底生出浓浓的遗憾,但又很能理解金城。
她便自己坐车去看画展了。
此刻,天水路一号画展。
白家老二亲自开车把傅金城送了过来,又塞给他一张门票:“三哥,你可别说我不关心你,密斯特李的画展门票有价无市,很难搞到手的!这张门票也是我托了关系才拿到的,可惜就这么一张!我知道你对西洋画很感兴趣,反正我也看不懂,舍不得暴殄天物,就干脆送给你吧!”
白家另一辆汽车紧随其后。
车里,白家老四笑嘻嘻地递给周词白一张门票:“周姐姐,这门票可是我费了老大力气才弄到手的,知道你是搞艺术的,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回国礼物好了。你可要好好看、仔细看,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等傅金城和周词白下了汽车,两兄弟一溜烟儿地开车跑了。
两兄弟一直把车开出天水路才停下,摇开车窗换烟抽。
“都怪沈绣婉,要不是她多事,非要把那堆破烂送到燕京,三哥怎么会受伤?”白家老三吐出一口烟圈,“我瞧着,还是周姐姐最适合三哥!老二,还是你有办法,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制造三哥和周姐姐偶遇!”
“上回大哥在家里过生日,周姐姐和三哥都来了,当时沈绣婉对周姐姐不大客气,我站在旁边,看见三哥眼睛里都是心疼。”
白老二伸手把香烟凑到弟弟的烟头上点燃,贪婪地吸了一大口。
他夹着烟,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嘿嘿,既然他们两个十年没见却依然旧情难忘,那咱们不妨帮他们一把。至于沈绣婉,管她死活!反正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兄弟俩高兴得摇头晃脑,脚踩油门飞驰而去。
画展入口。
傅金城不期然和周词白四目相对。
两个都是聪明人,立刻想到了这次遇见并非巧合。
周词白:“白家的兄弟还真是……”
她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评价。
傅金城倒是大方地抬手作请:“一起?”
周词白的视线从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
十年了,他的性情乃至模样,都变了好多。
他看起来是一个沉稳的男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压了压白山茶花窄檐软帽:“好呀。”
深秋的阳光很温暖。
建筑外种着造型各异的红枫,女人体态高挑婀娜,压帽檐的动作十分优雅矜贵,傅金城晦暗的视线掠过她明艳白皙的脸,胸腔里的心脏忽然重重跳动了一下。
像是十年前的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那是面对沈绣婉的时候,从未有过的感受。
举办画展的建筑物乃是名师设计,廊道蜿蜒山水相间,兼有西方文化和中式传统之美。
傅金城和周词白穿过长长的大理石廊道。
两人在绘画方面都颇有造诣,每一幅作品都能讨论得津津有味,自然对于个别作品会产生争执,但那些争执全然是基于艺术方面的,与其说是争执,倒不如说更像是趣味性辩论。
“金城,我认为你对有些作品的评价太过刻薄,”周词白发自内心的微笑,“你似乎被绣婉影响了,现在的你没有从前那么激进,你更喜欢含蓄内敛的思想文化呈现方式。”
傅金城挑眉。
他原本心情愉悦,没料到周词白会忽然提起沈绣婉。
他道:“你仍然和十年前一样,能够宽容地欣赏所有风格的绘画。”
“十年……”
周词白无意识地呢喃这个词。
两人已经走到走廊尽头。
傅金城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副画上,却始终没有聚焦。
半晌,他才道:“十年前,咱们在巴黎留学的时候,经常一起去看各种展览,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你在设计方面的天赋令那些洋人都自愧不如——我还不曾问过你,这十年,你过得好不好?”
像是再也没有心情虚与委蛇,傅金城突然直接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
他同时转过身,定定注视周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