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婉一言不发,揣着锦盒便往屋里走。
托金城的福,她家前两年也在客厅装了电话,妈担心电话费太贵,总也舍不得用,又怕电话机落了灰,还特意用一块精致的绣帕盖在上面。
她坐到沙发上,拨通了白元璟的电话。
那边很快传来熟悉的温润声音:“喂?”
“白院长……”沈绣婉垂着眼睫,看首饰盒里的那只玉镯子,“我妈让我多谢你送你的那些礼物。”
“伯母喜欢就好。”
“就是……”沈绣婉犹豫地拨弄电话线,“就是里面还有个玉镯子。你……你不是不小心夹带进去了,改明儿我托人给你捎回去。”
对面明显顿了顿。
过了片刻,听筒里才传出笑声:“当初你和金城结婚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求学,没能送你们新婚贺礼。这只玉镯子,算是我补给你的。”
沈绣婉蹙眉:“可是——”
“我和金城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与沈小姐也算是至交好友,如果沈小姐连这也要婉拒,那便是瞧不起白某。沈小姐不是想开办纺织厂吗?这只玉镯子便算我支持你的启动资金,想是能盘下一间工厂的——自然,你也不必有任何心里负担,对白家的财富而言,这只玉镯子不过是九牛一毛。”
沈绣婉轻轻咬住唇瓣。
这人好难缠,他并未挑明心意,她便也不好直接拒绝。
他字字句句光风霁月,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君子之交。
“沈小姐,等你盘下纺织厂,我想代表白家建在上海、燕京和天津的所有医院,向你购置一批棉毛衫,以福利的形式发放给所有医护人员。”
沈绣婉再次愣住。
这人不仅给她送了一间工厂,连第一笔订单都送上了门。
她再拒绝,那真是不识好歹了。
她握着听筒,掌心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她由衷道:“白院长,谢谢你。”
对面温和地笑了两声:“真想谢我,不如给我寄两瓶伯母亲手腌的泡萝卜和辣椒酱,上回在你家尝着味道很不错。”
沈绣婉也笑:“这不是什么难事,莫说两瓶,寄两坛都可以。”
已是日暮。
沈绣婉还坐着沙发前发呆的时候,黎报春来了。
他踏进门槛,便瞧见客厅后面的几座槅扇都开着,露出一座翠意弥漫的小后园子,黄昏的光从如意菱纹槅扇漏进来,流金似的,穿着洁白缎面旗袍的女人坐在明暗交叠的光里,两颗珍珠耳坠衬得她娇贵婉约。
黎报春一直记得,她是城南巷弄里最好看的姑娘。
他把带来的几盒糕点放在茶几上,在她身边坐了:“婉妹。”
“报春哥来了?”沈绣婉回过神,“我去给你泡茶。”
“等等。”黎报春拦住她,“我不喝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
黎报春顿了顿,像是豁出去般坦言道:“上回你说,要与我结拜兄妹,我回去之后,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我想,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其实你对我也是有意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所以借兄妹的名头试探我?”
沈绣婉诧异:“报春哥——”
“你先听我说完。我心里也知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毕竟你这样的姑娘,长得好看又见过世面,曾嫁给那样厉害的男人,瞧不上我也很正常。我只是……我只是必须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客厅陷入寂静。
远处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何碧青和余妈她们正在说笑。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也没什么缺点。我肯干活,养你和伯母大约不成问题。你要是嫁给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一生一世绝无二心。”黎报春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这是我的家传玉镯,专门给儿媳妇的。婉妹,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极尽坦诚。
沈绣婉看着那只玉镯。
她知道黎报春喜欢她,打小就喜欢。
她敬他这份直白,便也干脆道:“我仍然是之前的答案,报春哥,我待你始终如亲兄长。”
黎报春眼里的光亮又一次暗了下去。
他紧紧握着那只玉镯子,片刻后,余光注意到了白元璟送的那只。
他不懂珠宝,却也看得出对方送的玉镯子水头更好。
相比起来,他的这只就像个掺了杂质的边角料。
和他的爱一样拿不出手。
他轻声道:“是因为那位白医生吗?他是不是也喜欢你?”
沈绣婉否定:“与他无关。”
黎报春默默收起玉镯。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眼里逐渐弥漫上红血丝。
他忽然抬起头,认真注视沈绣婉的眼睛:“假使将来我也能闯出一番名堂,到那个时候,婉妹,我是不是就有和白医生竞争的资格?”
沈绣婉迟疑:“感情的事,怎么能叫竞争?”
“就是竞争!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是竞争!”
黎报春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到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余妈突然提起道:“黎家那老太太今天站在巷子口骂,从早上骂到了下午!听说是发现报春动了她那只祖传玉镯子,虽说后面又还回去了,但骂的还是很难听。非说是外面的狐狸精勾引她儿子,撺掇她儿子偷玉镯!”
何碧青有些怕:“骂的不能是咱们阿婉吧?阿婉,那黎报春有没有给你送玉镯子?”
为了纺织厂,沈绣婉清早就带着二旺出门了,因此不知道黎家的事。
她低头吃饭,含混道:“没有。”
“没有就好……”何碧青抚了抚胸口,忍不住小声怨怪,“我还以为那黎报春是个好的,怎么才几日功夫,就转头对别的姑娘献起殷勤来了?还以为他对咱们阿婉有多深情呢。”
“妈你别说了,人家从来没有对不住咱们过。快吃饭吧。”
沈绣婉打断了她。
四月份,在沈绣婉顺利盘下一座纺织厂的时候,黎家突然又传来消息,说是黎报春要结婚了。
到底是多年邻居,沈绣婉陪何碧青一同去吃了喜酒。
黄昏时分,黎家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十分喜庆,院子里摆了十几桌,到夜里愈发热闹,黎报春反复地挨桌敬酒,像是怎么也喝不醉。
快要散席的时候,黎家的一个小丫头忽然跑到沈绣婉跟前传话:“我姨奶奶请沈姑娘过去说话。”
沈绣婉来到黎家的后院回廊,才发现请她来的根本就是黎报春。
黎报春穿着大红喜褂,眼睛很红:“婉妹,我对不住你。”
时值暮春,花影婆娑,过墙传来宾客们的笑闹声,隐隐还能听见黑暗中草虫的窸窣声音。
沈绣婉相当不自在。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经营纺织厂,她根本不在乎黎报春有没有结婚!
黎报春吃得半醉,一把擭住她的手腕,自说自话道:“但我向你保证,我仍然会去闯一番事业,我绝不会放弃你的!”
沈绣婉惊吓不轻,刚甩开他的手,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呀,黎报春,咱们才刚结婚,你就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