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彻底没有电关机前,温月听到了他这句话。
她垂眸,沉默片刻再次下车。
没有再犹豫的朝山道上去,慢慢靠近宏源寺门。
直到能看到那道跪在山门前的笔直身影,她才停下。
也没上前,怕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样狼狈的一面。
她就在这里,也陪他跪了下去。
明明是她的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努力。
可其实她靠近的时候,宫恒夜就感觉到了。
眉心轻动,他没有回头。
在身边也好,在身边,他就能安心的在这里等下去了。
宫恒夜这一跪,就跪到了第二天晚上。
半夜的时候温月实在受不了了,上前要拉他走。
她是鬼魂,跪也好什么都好,不会疼不会难受。可他是血肉之躯,跪了这么久膝盖都该废了。
她很心疼。
却被他握着手安抚下来。
他脸色略带苍白,神色却始终很淡然,和她说话的语气也温和,“已经跪了这么久,现在走,不是就前功尽弃亏了吗?”
“可他就是不见你那怎么办,你跪再久也没用啊。”
“会见的。”
宫恒夜低声,“相信我。”
温月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她也就干脆陪在他身边跪着。
好在这几天天气都很好,不像之前那样雷雨阵阵。
只是到了天蒙蒙亮,寺门大开时,上香的人又多了起来。
人来人往,在他身边议论纷纷,他丝毫也不在意,像是看不到。
温月却很难受,不开心,他这么骄傲的人,向来高高在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宫恒夜声音已经更加沙哑了,他紧捏了捏她的手,“跪佛祖而已,这算什么屈辱?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他依然动也不动的跪着。
日升月落,眼看着热闹的寺院再次安静下来,寺门再一次要关闭。
温月彻底忍不住了,正要不管不顾拉宫恒夜起身,一道身影出现在寺门前。
老和尚穿着灰扑扑的寻常僧袍,对他们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道了句,“阿弥陀佛。”
温月看向他。
却发现那老和尚目光也没有落在宫恒夜身上,而是落在她的身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温月抓着宫恒夜的手下意识收紧,心慌慌。
她听不懂这种佛语,可她觉得,这和尚好像能看见她。
宫恒夜也发现了。
他握紧温月的手,开口想说话,然而嗓子太干一时没发出声音。
闭了闭眼,喉咙滚咽,再开口,声音嘶哑到几近无声,“大师……”
缘净:“施主想说的话,贫僧都已经知道了,施主还是请回吧。”
宫恒夜低垂眸,“大师如果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缘净摇头叹息,“阿弥陀佛!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施主又何苦如此执着?”
宫恒夜苦笑:“大师已经修成了佛果,可我是寻常凡人,无法不执着。”
温月看看缘净,又看看宫恒夜,根本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谜语。
而缘净沉默的看了看他,忽然说:“这寺中菩萨的金身许久未修过了,也是该重新修缮修缮了。”
这就答应了?
温月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宫恒夜已经道:“多谢大师,我马上去安排。”
缘净点点头,又看向温月:“女施主,这是十年前你自己结下的善缘,贫僧如今也算是还了这场俗缘。只是你二人如今这般执着,以后若得苦果,可不要赖贫僧没有劝过。”
温月一愣,“你真能看到我?”
缘净笑笑,“好了,二位施主请回吧。”
他转身要回去,宫恒夜忙又叫住他,“大师可否……”
“不可。”
缘净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拒绝,“这种逆天之行,贫僧睁只眼闭只眼已是极限,施主莫要再多纠缠。”
宫恒夜喉咙滚动,最终还是道:“多谢大师。”
缘净离开,温月才小声问他,“你刚才是不是想让他帮我复活。”
只是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了。
温月轻哼,“这个大师看起来也不太正经。”
说话也好,做事也好。
根本没有得道高僧的样子。
宫恒夜只是笑笑,这位缘净大师向来如此,性格活泼也直接。
他只好奇,“大师说的善缘是什么?”
温月想了想,“可能就是我当年跟着何丽华到这寺里来烧香,然后帮他穿了一根针?”
当初老和尚就在院子里补衣裳,她跑过去时正好见他皱眉穿针,便顺手替他穿了。
老和尚当时看着她笑,“小施主是个有福气的人。”
没想到就这么一件芝麻都算不上的小事,这位大师竟然都能记得。
她说他不是得道高僧,也是亏心了。
这根本已经快成佛了。
温月想到这里说:“以前我觉得他说得没道理,我哪有什么福气?可我现在觉得,他是有真本事的。”
她望着他笑,“他说得没错,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嗯。”
宫恒夜也点头,摸摸她头发,“我们月月当然是有福气的人。”
温月扶着他,“小叔你快起来,别跪了。”
宫恒夜顺着她起身,却在起身那刻,大脑一阵晕眩,然后闭上眼倒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最大的隐患暂时解除了,宫恒夜心情放松下来。
又加上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一直跪着,这倒下去就昏迷到了第二天下午快六点。
醒来时,嘴里念叨的还是“月月”,睁开眼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温月,却对上宫元任那张纠结的老脸。
宫恒夜目光微顿顿,接着就看到温月的脑袋从宫元任肩膀那边探过来,对他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宫恒夜:“?”
说实话,正常人可能都会被吓得再次昏迷过去的。
好在他这段时间已经被这捣蛋鬼练出了强心脏,不过是一瞬就恢复了寻常,快得宫老爷子都没看出来什么,他已经平静的叫了声,“父亲。”
宫元任“嗯”了声,这才从他刚才那声“月月”中回神,“醒了就好,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宫恒夜摇摇头,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眼角余光看温月从宫元任身后跑去了沙发乖乖坐着,对他说:“我就听见你醒了就想看看,现在我放心了,我不打扰你们,你也别看我,你跟宫爷爷好好说话别惹他怀疑。”
宫恒夜垂眸,遮掩住眼底笑意。
然后就听宫元任问,“听说你是在宏源寺为了求见缘净大师跪了一天一夜才晕的,你见大师做什么,犯了什么天条连最慈悲的缘净大师都不肯见你让你跪了那么久?”
宫恒夜早知道自己去见缘净大师肯定瞒不住他,何况自己还跪了那么久。
当时老爷子估计就知道了,只是没出面管他。
他当然也早就想好了理由,所以他刻意沉默了片刻,才嘶哑开口,“听说父亲要让缘净大师为月月超度,所以才想见见他,希望他能替我多做一场法事。”
宫元任眯着眼,“什么法事?”
宫恒夜喉咙滚动,“想求个来生姻缘,想让月月走得慢点,等我安排好一切能去找她。”
“荒唐!”
宫元任腾得起身,脸色格外难看。
就连温月都睁大了眼。
唯有宫恒夜神色不动。
当然荒唐,不荒唐他能信吗?
可宫恒夜却想到昏迷时的梦境,梦里,好像自己的确从带她看日出的山顶跳下去了。
抱着的是一个骨灰盒。
是谁的骨灰盒呢?
他不敢去想。
最初在医院,他看到温月魂魄的时候,她对他说:没有人爱她……
他当时只是冷漠的问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凭什么爱她?
因为他想,他也曾经想过自杀,可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为什么要轻易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时候他想的是,哪怕她在割腕之前能想到他,跟他说,没有人爱她。
他应该也会直接飞回来,然后告诉她婚礼不用推迟,我来做这个新郎。
虽然那时候他也不怎么懂爱,可是没关系,他可以学着去爱她。
只是,她没有给他机会,也没有给过她自己机会。
她选择了自杀,然后才来告诉他。
那如果,她的魂魄没有出现呢?
如果她的魂魄没有出现,他替她收了尸,将她安葬。
然后呢?
他该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该怎么办。
所以,他凭什么爱她?
他这样问她。
而现在他却想,他其实没有资格那样问她。
因为,他本也不是一个会爱自己的人。
如果连最后一抹月光都消失了,他应该也会和她一样,结束这毫无意义没有波澜的生命。
本就是同类,更应该懂她才对。
可偏偏,他只是高高在上的指责她。
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怨怪她。
所以肆意发泄自己的脾气,将她丢在公司丢在楼下,将她赶出办公室,跟她说滚,讽刺她你以为你是谁。
其实他对她从来就不算好。
偏偏在她那里,似乎就已经是很好很好了。
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别人只是对她笑一笑,她就以为她已经得到了全世界。
宫恒夜沉默的低垂着眸,任由心脏被荆棘缠裹,面色始终平静。
宫元任看着他这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太刺激他,只能咬着牙,“什么叫安排好一切去找她?怎么,你为了一个女人不要公司就算了,爹都不要了吗?”
宫恒夜抬眸看他,“您不用担心,我肯定会等您闭眼了再走的,不然我让缘净大师帮我做法事干什么呢?不就是想拖延拖延时间,让她在奈何桥上多等等我吗?”
宫元任气到无语,“怎么,我还要夸你孝顺是吗?”
宫恒夜:“是挺孝顺的。所以您如果疼我这个儿子,也别折腾我太久,十年够了吗?”
宫元任:“?”
他四处转了转,没找到能抽他的东西,最后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狗东西,难怪缘净大师让你跪,我看一天一夜跪少了,再滚去给我跪上三天三夜吧!”
宫恒夜笑了声,很孝顺的应了,“好,明天葬了她就去。”
宫元任到底还是没脾气了,“我告诉你,你这些心思给我好好收起来,别整天胡思乱想。”
“明天给温月那小丫头下了葬做完法事,把她好好送走吧。”
宫恒夜又低下头沉默了。
宫元任叹了声,“阿夜啊,你还年轻,这世上好女人多得是,其实你现在对温月,那就跟宫宸那小子差不多,因为她没了,所以才会觉得遗憾觉得难过。
这种白月光情结我听得可多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只要认识一朵红玫瑰就行。有了红玫瑰,白月光她自然就散了。”
“你放心,我认识的朋友多,到时候多给你介绍几个你慢慢选好不好?”
宫恒夜没有说话。
宫元任也不勉强他,毕竟感情这东西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好的。
所以他干脆转移话题不让宫恒夜再想这个,他沉声,“温家那个夕丫头,已经被送出国了。”
宫恒夜目光瞬沉,抬眸,“出国了?”
“她昏迷了两天,今天刚醒来就被温家人送走了。”
宫元任说:“所以,你也不要再担心温家会做什么了。今天也别到处跑了,就在医院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去葬礼就行。”
“还有,宫宸那小子想回来,我已经拒绝了,让他就老老实实待在f国。”
他说完,叹了声,“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老头子这把骨头了还要被你们折腾。”
确认了宫恒夜身体没有问题,又确认了他去找缘净的原因,宫元任也放了心,待了会儿就离开了。
病房门关上,宫恒夜看向还坐在沙发的温月。
见她还傻乎乎的坐着不敢动,他笑了声,对她招招手,“乖乖,过来。”
好像招呼小猫。
温月却还是屁颠屁颠的凑了上去,丝毫不顾忌,直接上了病床扑到他怀里。
双腿分开跪坐在他腿上,她抱住他脖子蹭了蹭他的颈,再用脸颊摩挲了下他的脸,还真像只黏糊糊的猫儿。
“你真的没事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呀?”
宫恒夜顺着她扑来的动作抱住她,感受到她的亲密依赖,听她问话时的紧张,忍不住偏头亲亲她脸,柔声,“吓到我们月月了吗?”
“嗯。”
温月用力点头,抬头看他时眼睛里全是后怕,“你晕倒的时候我都快吓死……活了。”
她叫人别人也听不见,何况大晚上的根本没有人,好在寺里正关门的师父看到了,才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
她当时是真的快吓死了。
宫恒夜听了却眉梢微动,笑叹,“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再晕一次好了,把你吓活过来,也就省心了。”
温月忙道:“不许,你再晕我只会吓得魂飞魄散。”
宫恒夜皱眉,“不许胡说。”
温月脸颊鼓起不说话了。
宫恒夜看她几秒,忽然说:“其实,我做了个梦。”
温月望着他,他轻拥着她,和她对视间目光格外温柔,“梦见,我带月月去看日出了。”
温月疑惑,“你本来就带我去看了呀。”
宫恒夜却摇头,“可我说的,是上辈子~”
温月一愣,宫恒夜闭上眼,额头轻抵她额头,“幸好,陪我看日出的人,一直都是你。”
(今天是在爱里面学会反省更加温柔的小叔了,恭喜你,又多爱了一点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