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氏与姜氏都略有些儿纳罕,以她们两个的出身,嫁入颜家算得上是低嫁。然而在她们看来,以婆母的心性,再艰难,也该与小叔子寻一名门淑女为妻。郁五娘母亲出自名门不假,可父亲他是个草根。完全不像是阿家的风格嘛!
两个人都不是没有城府的人,暗自嘀咕一下便罢,不管她们乐不乐意,除非郁五娘得急症死了,这个颜家媳妇,她当定了。
唯有赵氏颇为开心,无他,两个嫂子都是名门之后,她一个新贵的女儿显得十分另类。现在好了,郁氏也是草根出身呢。虽然郁氏父亲官职比赵忠高,这让赵氏有些别扭,然而郁陶的官儿不止比赵忠大,比颜启也大啊!赵氏暗想,这个弟妹可以拉拢一二,若有事,她娘家的身份或可一用哩。
只恨不知郁五娘脾性如何,不好预先应对。
颜启等一同起家的武人,做了高官之后,也弄个“通家之好”,然则楚氏、蔡氏心里明镜儿一般,是不肯令自己子女与赵家“通家之好”的。两人都养着女儿,不可能来个“通家”被赵家儿子随便看的。更不愿自家儿子与赵家养出来的女儿早见面,弄出不好的事来。
是以颜、郁互知,而赵不知颜、郁。
颜渊之要定婚,楚氏是母亲,必得忙。柴氏是长媳,要相帮。姜氏因此事场面并不十分盛大,见婆母与大嫂得心应手,每日但应卯而已。余者便是教导女儿。
颜神佑过年时候的神表现令姜氏颇为忧心,听取了母亲的建议,姜氏决定给女儿找些事做,免得她走个歪路。所教者,除开识字、念书,又多了些认物。姜氏自己,也从嫁妆里摸出了纺车,每日里摇几把,纺个线给颜神佑看着。
颜神佑初见纺车,十分惊奇。她是真没想到,在颜家这样的家庭里,姜氏还要纺线。更离奇的是,姜家也不是穷人家,姜氏怎么学会这些个的?还是……现在她们的生活必须要自己动手了么?
颜神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衣食住行,穿的不用说,光鲜亮丽。吃的,她如今不特吃奶,还可饮些流质食品。米汤都喝得少,常喝肉汤,内长牙,还吃烂烂的肉糜。大冷的天儿里,啃不了果子,却有真现在榨果汗喝。住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儿了,点了炭不用说,还有熏香。行的是牛车……
完全不像是“劳动改造”的样儿啊!
姜氏见她对着纺车出神儿,竟松了口气,觉得女儿必定是能被教导成淑女的。至于女儿她爹,她爹又不见人影儿了,姜氏也不管颜肃之了,总之他做事虽然叫人哭笑不得,似乎还有些底线。
将女儿抱到身侧,一面摇着纺车,一面对女儿道:“这个是纺车,能纺线,线能织布。”又叫阿方去带人装织机取了来,与纺车、书箱等一齐放到西里间———这是姜氏平日里当做书房教导女儿的地方,正房三间,正中堂屋,东里间儿住人。
颜神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在教我啊?!卧槽!哪家规矩这么凶残?特么穿成个官三代、富三代,还要学纺纱织布?
不过,只要姜氏教了,她也就看着。反正吧,现在也不用她去做,她只要偶尔趁着姜氏歇手的时候吃力地摇着纺车,摇两下,姜氏就会开心,阿圆就会表扬她。然后就会被拦下来,每当此时,阿圆就会说:“人才与这纺车一般儿高呢。”
日子也便这么过了下去,到了二月里,一架小巧的织机已装好,姜氏每天都要织上那么一两寸布。这个颜神佑就只有旁观的份儿了,她的文化课程也变成了每天看各种瓶瓶罐罐——据姜氏说,这些是礼器。
有些是祭器,拿不来看,只好弄些图来看。姜氏还跟她讲些等级用器的不同,什么品级的人吃饭用什么东西。这么些个东西,后世只能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看,有些还只是仿品。阿米豆腐,什么鼎、鼐、簋、鬲……之类的吧,字她都认识,可样子她不认得啊!光知道个大小了!
颜神佑苦逼兮兮地学着这些据说十分有用的知识,还要学着分辨各种祭品。这会儿才知道,什么五谷、酒水、三牲……都能摆出来。
到得三月里,颜肃之生日,他终于回家了。楚氏也给他安排了一顿生日酒,他倒也回来吃酒了。神经病之所以是神经病,就在于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犯病,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也不在乎。思及此,颜平之父子也不生事,赵氏吃够二房的苦头了,也偃旗息鼓。
颜肃之这个生日全家居然过得虽不热闹却也和谐。
颜神佑认认真真给他拜寿,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爹是个神奇的人物。这等神(经病)一样的男子,是绝不能得罪的。颜肃之估计当时没犯病,颇给她面子,听她念完简单的拜寿词,还很开心地从袖子里东摸西摸,摸了把小匕首给她!
东西摸出来的当时,姜氏脸都吓白了!一步就跨了出去,她这辈子就没跨过这么大的步子!结果她那个傻闺女还乐呵呵地接了,还说:“谢阿爹。”差点没当场!颜肃之还高兴呢:“这是我跟你唐叔父那儿抢来的,好东西,是他那倒霉舅舅给他的,便宜你了。”
姜氏摇摇欲坠。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切都还蛮正常的。便是已经生下了次子的颜氏念着二弟的生日,又送了重礼来,颜肃之听了,也没犯病。
直到四月里,颜、郁两家放了定,还是很正常。
更正常的是,国家缺了很久的大将军,终于有了人选了。米丞相建议,以骠骑将军郁陶,进位大将军。
颜启呆愣当场。
☆、皇帝的心思
米丞相作为诸臣之首,向皇帝建言,通常情况下,皇帝哪怕不同意,也要委婉地拒绝。眼下,皇帝明显是要给米老头这个面子,他点头答应了!还让中书舍人就近拟旨。今日当值的就是颜孝之。颜孝之不敢拒绝,当时领命,根本不敢去看他脸的脸色。
颜启千没想到,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职位,确定了!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这种“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桥段真是见着伤心、闻者落泪,更憋屈的是,在颜启这里,还要加上一句“新郎不是我,是隔壁比我丑、比我穷的王二麻子”。
颜启惊呆了!捧着个笏板,他半晌没回过神儿来。直到周围的人都动了,颇有些议论纷纷的意思,他猛然醒悟——大将军之位已定!还有些人往他这里看来,他连忙调整了表情,对郁陶点头示意,表示恭喜。旁边的赵忠也有些郁闷,他也自觉是大将军的有力竞争人选呐!
难兄难弟眼神儿一碰,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不服气。颜启心道,你家里乱成那么个样子,还想什么好事呢?却不知,这米丞相等人的眼中,也是这么看他的。郁陶听了这任命,不得不离席请辞,请皇帝“另择贤者以当之”。
这也是应有之义,但凡这样的,多半要谦虚一点。郁陶这里更有一种顾忌:颜启、赵忠等可都盯着这个位子呢。
皇帝自然是不许的。
他是想过了的,郁陶忠厚耿直,当初先帝时,三个年长的儿子拉拢各种实力大将,唯有郁陶不为所动。这事儿就跟聊斋故事似的,甲有一妻一妾,乙总爱调戏人家,妾与他眉来眼去,妻不为所动。甲死,妻妾无所依,乙要从中择一人娶为妻。众人皆以他要娶有旧情的妾,他却娶了那个不理他的妻。问原因,不外一条:调戏别人老婆的时候,希望她是荡.妇,等自己娶老婆的时候,是绝不肯娶个荡.妇的。
皇帝自然也是一般的想法。赵忠略蠢,家里也乱,这个是客观事实,皇帝自然不考虑他。颜启么……半路从先帝那里暗搓搓地投靠了他。注:当时正经的继承人是哀太子,不是封王的今上。
皇帝最不厚道的地方就在于,他在培养弟弟们的时候,是保持克制地让弟弟们跟这些实权大将们接触一二的。郁陶还是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儿,跟谁都保持着友好的安全距离。赵忠是瞅谁顺眼就跟谁喝个酒,不顺眼就不理。颜启这货,四处投缘儿!说来这都是皇帝安排的,用意也挺明确,观察一下哪个弟弟受待见,也是个加分项。
一开始没想到要钓鱼执法的,这些弟弟的年纪足够当他儿子了,算算年龄,刚好接班儿。哪知他又生出亲儿子了呢?以前那些记录,就要换个角度来看了。
于是,郁陶胜出!
再者,今上也想得明白,武臣们这好有二十多年了,与诸王接触也得有近十年了,交情已经产生了。想扶植儿子,还得要世家,要名士,要清流,要那些守礼法的人。当然,谁拳头大了,谁就说的算,这个拳头大的人,他要好好选。就是郁陶这个有节操的人。
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哀太子和临川王的血脉的,皇帝就觉得自己儿子比较值得担心。无论如何,皇帝是除非没了儿子了,否则不会让别人儿子继位,继位,也要先过继才行。礼法如是,人心如是。哪怕儿子会是傀儡,弟弟可能是明君,那也不行!兄弟或者侄子当了皇帝了,他算什么呢?完全不符合画风好吗?
儿子年幼,世家或许还开心呢!这也是皇帝自我安慰的一个理由。只要活着,占据正统,总有翻身的一天,活着的人里,没有比他这一系更正统的血脉了!
无论如何,此事已成定局!
丞相建议,皇帝首肯,满朝也没有人有理由反对,颜孝之匆匆起草了委任状。接下来诸如将郁陶的行头、仪仗之类从骠骑将军的标准提升到大将军的标准,都是应有之义。又有其属员配备也是要扩招的,老婆的待遇也是要提升的等等,都不在话下。
郁陶还得在家里开个宴,招待大家开心一下。总之,大殿之上,充满了欢乐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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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了,回来之后,死活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有一点城府的,并不曾冲出去问外人,回来先召了儿子们——颜肃之白身、颜渊之未出仕,不算,召的就是长子和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