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堃自然是乐意的。那些献城的人,他不想要,但是亲爹亲爷爷的尸首,那是必须要的!他是真没想到阮梅会这么贱呐!拿人家长辈的尸体来威胁。可要不换,他就枉为人子了。
于是虞堃明知道这是敲诈,明知道这事儿得磨牙,明知道答应了就表示他连姜氏一介妇人都不如,他还是得应了下来。他毕竟,没有阮梅那么无赖。以颜肃之的中二,颜启的坟被刨了,他还得做个样子,何况虞堃要做天下的表率?
于是虞堃说:换,你要啥?兵吗?
阮梅说:不,要你家丞相他闺女,她来迎,我就把棺材挖出来,让你们那边儿人的亲戚抬着棺材去交给你。不然,我还挖你爹的棺材,不过呢,挖出来会怎么样,我就不能保证了。
虞堃:阮梅我氧化钙你大爷!
☆、234·混乱的临安
虞堃快要被阮梅给逼疯了,心里咒了一万八千遍:颜寿怎么就没弄死你这个王八蛋呢?你脑子有病吧你?正常人谁特么不要脸会提这种要求啊啊啊啊啊!
你要以为阮梅就是个纯粹的精神病、出这种没天理的损贱、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种蠢条件,那你就错了。可以说,他这一手棋下的,比岳茂不知道高明多少倍。无论最后决定如何,换是不换,都免不了君臣离心。这一招,究其本质,跟山璞自骂一样,是无敌贱招。
摆明了就是说:我就是贱,我就是不讲道义,就是要刨你家祖坟,你能怎么样?我挖了坑,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人至贱则无敌呀!
别说,这他这条件一开,真是不能让人不心动。君子不会心动,却会痛苦。道德标准没到君子,但是也不是小人的人,这个时候跟小人的选择都会差不多。不只是虞堃,差点跳起来。阮梅的手里,还有整个京城上层名流当人质。没错,杀了很多,糟蹋了很多,但!是!那不还是有没死的吗?你们要是不要呢?
留着恶心,也没多大用——就算有本事,现在也不肯跟他配合了。现在再杀,又开始担心起舆论来了。人呢,没钱的时候可以拿节操卖钱,等有了钱吧,又想装自己有节操。阮梅如今,也有一点这么样的心理。哪怕他没有,陆桥也已经体会到了。
现在好了,阮梅脑洞大开想到了这么个主意,陆桥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真是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一般的贱人想不出来!至少陆桥,他好歹自诩是个读书人,他就想不到这么“妙”的主意!
事实上,阮梅贱招一出,整个南面朝廷都傻了,颜肃之这一头也傻了!阮梅出了贱招,大家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跟水货们还不一样,水货们的一切,都是虞喆给的,自己没有一点根基,想抽就抽,大家只要摆个姿态施个压,虞喆就得妥协。可到了阮梅这里,他不在体系内,不受你们的管。想抽他?只有战场见真章!
阮梅的用兵水平……全天下就没一个人敢说“我能打赢阮梅”的。
虞堃把阮梅家十八代祖宗都问候完了,捧着阮梅的“国书”开始发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坑,不要跳!阮梅肯定没什么好心,他肯定有阴谋,最轻也是弄来恶心自己,离间君臣,重的就不好说了,要赶紧狠狠地拒绝他!要义正辞严地驳斥他!
可是从情感上来说,这个年头,谁能说不在乎自己家的祖坟呢?虞堃就算不去考虑其他的人质,他也得考虑自己亲爹的尸首不是?当儿子的,尤其是当皇帝的,能说置先帝的首身不理?
虞堃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召大长公主过来商议。
这个时候,召大长公主过来已经晚了!基本上,阮梅的信使这一路没干别的,就宣传了这么一个交易条件。整个临安都已经知道了,消息也飞快地往昂州那里传递过去。南部四州一京,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知所措里。
别说跟颜家关系不咋地的人了,就算是大长公主,一想到她爹她兄弟,就心疼得想撞墙。可拿人家闺女去换这个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闭门不出。以她家庭妇女的智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不对。可她跟虞堃一样,一想到亲爹的尸首,就完全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姑侄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大长公主说:“要是有个聪明人能给个办法就好啦。三郎,你可别先这么答应了啊!这不厚道。”她也没办法亲口说出来不要爹。
再聪明的人,也得有一个取舍。因为素行不良,没有人怀疑阮梅会干缺德事儿。反正就是虞、颜里面选一个做牺牲,支持哪一个,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站队了。纵然许多人这么个政治敏感度,预估出十年二十年后,必然有一个选择,可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选!虞喆再混账,虞堃现在看来还是好的。哪怕大势所趋,也不能明晃晃地站队太早。
至于有亲人在北方的,心情就复杂得多了。凭良心说,这事儿是不太应该答应的。但是,大家跟颜家又没太深的交情,而骨肉至亲还陷于贼手,不知道受什么样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就这样,阮梅一手贱招,将颜神佑又给拎出来挂墙头上去了。
亏得这天下虽然有很从庸人与小人,却也不乏君子。程妙源在荆州听到了消息之后,登时急火攻心,差点被气成瘫痪,醒了之后就哆哆嗦嗦写了个奏章,派他儿子连夜给送到临安。
出了这种事儿,连蒋廷尉这样的颜派只敢说:“阮贼反复小人,岂会守信?臣恐陛下两处皆不得,悔之晚矣!”
程妙源却是实实在在地指责:您老想什么呢?跟贼人妥协,让功臣寒心,你这样干了,就不堪为人君了呀!因为是给虞堃看的,所以后面还加了一句,你已经坑了人家一回了,还要再坑另一回吗?您当功臣是什么?当士人之女是什么?那是功臣之后啊!你能当奴婢似的送出去吗?想什么呢?
可这个事儿吧,搁了谁,谁能痛快地拒绝呢?那是祖坟啊!以楚氏一系对颜启之不满,水货刨了颜启的坟,他们还要誓死掐死水货。何况虞堃对亲爹还没那么大的意思呢?
更有一等有亲朋好友在沦陷区的,恨不得颜神佑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为了救你们那些误国害民的亲戚,我愿意牺牲。
只是这些人心里明白,这事儿,不是虞堃说了算的。哪怕是虞堃,也得看看颜家的章程。至于想不想颜家屈服呢?那就是人心隔肚皮了。
颜孝之直接称病,却在家里接待了唐仪、蒋廷尉等人。
唐仪旗帜鲜明地表示:“绝没有答应的道理。”那虽然是他舅家,颜肃之在他心里的份量也不低。作为一个中二病,他还有一种担心:这特么要是把丫头害了,他却今天丢一根大棒骨、明天扔一根骷髅头,后天再跟你要颜肃之的脑袋,说虞堃他亲妈的坟还在他手里。虞堃岂不是要被他治得死死的了?
蒋廷尉却又说出一番话来,他问颜孝之:“尚书令可知户婚承嗣之法?”
颜孝之开始还迷糊着,慢慢地悟道:“老翁是说?”
唐仪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意思?”
颜孝之态度却很好,眼睛很亮地道:“有人心向往之,却非想等我家自己认栽,自然就有人不愿意那些乱人回来。这些人,你还不知道么?外头光鲜,内里污秽的可也不少。譬如有一家,哥哥陷于贼手,弟弟逃了出来,到了临安,朝廷许他袭爵了……”
唐仪大笑:“那可就不想让他哥哥回来啦!”
这只是其中一例,每逢乱时,这种家庭伦理剧就会演得特别狗血。什么前妻后妻,前妻之子后妻之子,嫡出庶出,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
颜孝之略略放了一下心。
蒋廷尉却担心地问道:“不知小李将军是何计较?”他问的是李今。
唐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孝之,颜孝之:“小女正在与他谈。”
一听说颜希真在跟李今谈判,蒋廷尉就打了个哆嗦。原本在京城的时候,颜希真还是挺标准的一个淑女的。现在看来,颜希真虽然还达不到颜神佑的变态程度,可是“不中亦不远矣”。竟跟颜神佑是个同类!真不知道是不是老颜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儿孙一个比一个怪!
唐仪道:“那便好。这临安,我也不想呆了,咱们走罢,随他去死!我接我阿娘,咱们便回昂州去。”
蒋廷尉诧异道:“要走?大长公主乐意么?我们走了,将朝廷丢给谁?又将置圣上于何去?”
唐仪看着不着调儿,毕竟是这个圈子里长大的,一声冷笑道:“还没看出来呐?这是在死拖着呐!说答应了呢,不好意思。不答应呢,心里又不甘!这是在等着昂州那里发话呢!呵呵……”
这事儿,谁先开口,谁就输了。颜肃之难道要旗帜鲜明地说“我管你爹是不是曝尸荒野”?就像虞堃但凡智商及格,就不会推出功臣去死一样一样的。不过,在唐仪看来,他这个表弟,现在智商已经不及格了!不在第一时间反驳,那就是不及格!
颜孝之默。
唐仪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长子,从小什么都显得比他好,出仕也早他许多,你父母也更重视你。现在却不如颜二。你知道你缺了点儿什么么?你敢不敢有点决断?你不没有,那宫里坐着的,也没有!都不是痛快人!活该!”
颜孝之被他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了,楚氏看重他,却也留下了一个后遗症:他习惯了听从。
蒋廷尉素知唐仪无礼,也不挑剔他的礼仪了,却对他说的话颇为赞同。略一寻思,道:“还是先问一下昂州那里吧。走,也不能全走了。临安难道要留给那些人不成?”
三人商议了一回,唐仪勉强同意留下。说话间,颜希真拎着丈夫回娘家来了。
颜孝之眼角一跳,觉得女儿跟侄女是越发的像了。
唐仪却很开心,觉得这样的颜希真是越来越顺眼了,笑嘻嘻地道:“哟~小两口儿一道来了呀?”
颜希真笑得阳光灿烂的:“是呀。唐叔父好。”
李今却是一脸便秘地跟着打了个招呼。不用说,被太座给强力镇压了。李今对虞堃的表现,说不失望是假的。他忠心得近乎于愚,却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如果颜神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这个……朝廷逼急了的时候,拿公主和亲也不是没有过。可颜神佑还有另一重身份,人家刚立了大功的。这一条好像被人忘了似的。这样作践功臣,是李今这个好孩子所不能容忍的。
李今过来表示:“阿婆阿娘都上了年纪了,不忍远离,想辞官去尽孝。”不管了不管了,老子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掐怎么掐吧。
唐仪乐了,大力拍着李今的后背道:“小子,明白人儿啊!”
李今:“……”你妈还是大长公主呢,你这么个态度真的没问题吗?
蒋廷尉得到了这么个好消息,就起身告辞了,说要去联系一下一些“有识之士”。颜孝之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是有真君子,也有一些想继续霸占着遗产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
颜孝之便给他弟写信,再次说明了这里的情况。并且让李今赶紧写辞职信,指点李今:“政务一个字也不要提,就说你是去尽孝的。昂州地气炎热潮湿,老人家病了!”
李今依言行事。唐仪一咧嘴:“正好,将我家那几个也带走吧。”这时候才想起来,颜孝之跟他也是亲家,于是跟颜孝之说:“咱们两家,把喜事也办了吧?”
颜孝之心说,你这会儿又来添的什么乱呢?不过,这个时候也是不错的,至少表明了名门唐氏的立场。于是也点头:“好。”
唐仪兴冲冲地道:“现在有急事,最迟年前,容我把嫁妆给她们姐妹收拾好了。”
颜孝之现在也抽不出身来,马上就同意了。
又有颜希真开心地凑趣儿,两家的关系砸得更瓷实了。唐仪一摸下巴:“那丫头已经回去好些日子啦,不知道怀上没有,生男生女。”
颜孝之头上青筋直跳!妈蛋!你个老不修!有你这么胡乱说别人家女儿生育的事怀的吗?
颜希真晓得唐仪就是这么个德行,别说在颜孝之跟前了,就是在颜肃之那里,他也是这么个样子。颜希真更隐约听过,唐仪十分不死心,很想等老婆生下个孩子之后,再来结一回亲。
于是戏言:“您还没死心呐?”
唐仪道:“那是。”
颜孝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不着调儿的,又要出幺蛾子了。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一脚把他开到颜肃之那里,让他们凑作一堆,别在他面前闹腾。只是现在还不是他走的时候,得让唐仪留下来盯着虞堃,没人比他更合适这个工作了。
唐仪听了,很快也就答应了。却坚持把妻子送回昂州待产,说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颜希真拍胸脯答应了,保证一定把人安全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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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堃焦头烂额,万没想到李今居然在这个时候撂挑子。李今的理由十分充分,一个字也没提什么朝上纷争,就说自己祖母身体不好,要去尽孝。
这能拦么?
虞堃又让他带一封信给颜肃之,特别解释了自己的为难。
李今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接下了,虞堃松了一口气。这也是他想出来的办法,一个字:拖!
他也在拖着阮梅,阮梅等不到答复,应该暂时停手的,对吧?
他猜得也不算错,阮梅的重心本就不在这件事情上。
阮梅就是拿这个事儿搅乱南朝,让临安朝廷这里乱成一团。他自己,正好得了喘息之机,趁这个机会,跑到北边去清理一下钉子户什么的,把基础打牢了。
陆桥毕竟是有些见识的,他分析得也很到位:“天下治乱,早有定数。无论史九、金井栏如何声势浩大,终归于尘土。天下初时几分,现在还是几分。颜肃之经营昂州是一股势力,大王与济阳皆出自五藩,雍自先帝时便自成一国,益州从来是旁边者。看似熙熙攘攘,实则界限分明。左右脱不出这几人了。”所以他建议阮梅,把自己地盘里的钉子户清一清,人已经得罪了,现在再挽回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就依靠群众的力量,取得民心,然后一争天下。
这个策略可以说是相当正确的,佐以阮梅的贱招,现在南方是被缠得不能动了。北方那里,楚丰正在跟济阳王对峙。济阳王也是,也为儿子求娶楚丰的孙女儿。楚丰没答应。
结不成亲,那就只好结仇了!
对阮梅来说,这真是个整理内务的大好时机。
可现在的问题是,阮梅扔了个雷下来,消停了。可后续的影响,远远没有停止!
首先,南边朝廷就乱了。相府与临安,产生了微妙的对立。
其次,朝廷内部也乱了,君子与小人掐作一团。有了程妙源打头儿,一些厚道人就觉得这事儿不能行。另一些人有私心,哪怕没有亲友在北方,借此机会,除了一个祸害,又有何不可呢?颜家过于强势了,对大家可不太好啊。
最后,战乱年代的伦理狗血剧,也可以开拍了。
总之,临安城里,一片混乱。偏偏虞堃像得了失语症一般,死活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回情势是危急了,却逼不出他的决断力来了。愁得他连娶媳妇儿的事儿都搁到了一边,连詹事来汇报,新招的宫女可以开始入职培训了,他都以“知道了”三个字打发掉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那边楚丰又说,不能如期送孙女儿过来了——他正在跟济阳王干仗,怕路上有风险。
虞堃:……痛苦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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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这里,也不太平。
姜氏心心念念,把闺女给接回来,给她好好调养,让她赶紧怀孕生个孩子。这样的人生才能算圆满。
闺女回来了,也调理得差不多了,眼看女儿女婿处得也不错,姜氏就等着好消息了。
结果来了个晴天霹雳!她叔死了,说句凉薄一点的话,也就难过那么一阵儿,主要还是担心亲妈受不了这个打击。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听不得噩耗。好容易徐徐向蒋氏透出了风声,蒋氏昏了一昏,救回来之后好歹没出什么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