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的时候,燕芷宁她们才被发现。
折腾了这么一遭,最终的结果就是,燕芷宁被剥夺了出宫的权利。
皇宫内苑,一个书堂模样的地方,牌匾上写着‘明德堂’,年过半百的胡先生捧着书卷坐在上方,摇头晃脑的讲着‘之乎者也’。底下约莫坐着十来个学生,一部分东倒西歪的趴在桌子上,还有一部分光明正大的做着小动作,只有零星几个挺直了腰背认真听讲。
这些学生都是北燕国的皇室子弟,除了腿脚不便的五皇子燕明澈和大皇子燕明轩有专门的先生教导外,其余的皇子公主以及郡主王爷们都在此处上课,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贺璟,他是北燕帝特允的。
北燕国历来重武轻文,而现任的皇帝燕弘却一视同仁,为了纠正北燕国这有失偏颇的理念,他在全国各地增设学堂,并且下令,凡是官宦子弟,不论文武,皆需到学堂学习并且通过考核。并专门为平民百姓也建立了学堂,束修便宜,鼓励有条件的将子女也送进学堂进修。
这一举措的本意是为了防止有些官宦子弟倚仗家族权利欺压平民百姓,也是为了寒门子弟也能有机会读书,改变命运。奈何有些追逐名利的商人走歪门邪道,花重金挤进官宦子弟的学堂,妄想自家儿女能多结交一些权贵,一飞冲天。
对于这些人,北燕帝可不惯着,暗自下令,遇到这种情况,往死里收钱,能收多少是多少,有人送钱上门,干嘛不要呢?然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进来才发现,一切行为都被密切监视,若有行为不妥者或暗自勾结者,一律严惩。
为了起带头作用,皇宫内也专门为皇室子弟设置了学堂。只是这延续了上百年的观念并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扭转过来。
这些皇室子弟,就算自家父王空有名头,而无实权,好歹身份摆在那,教书的先生一个都不敢得罪,平时先生在上面讲,学生就在下面各做各的,有人过来,就又立马装出一副刻苦模样,教书先生不敢训斥,也不敢告状。就这样,能学进去东西才怪了。
还好有那么两三个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学,这让先生们很是欣慰。
燕芷宁就是其中作秀的一员。
此刻她左手托腮,右手百无聊赖的甩着毛笔,几滴墨汁飞溅到了后方的女子——燕语莺的脸上,略有些滑稽,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燕语莺是胥王的小女儿,胥王是北燕帝的兄弟。
“燕、芷、宁!”燕语莺气得咬牙切齿
燕芷宁回了神,转身看着背后的燕语莺。只见她的眼皮、嘴角处染了两坨大黑块,右边的半张脸蛋上零零散散的全是小黑点。
额………忘了毛笔蘸了墨了。
“你别以为你是公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要不是……..”
要不是她父王曾经在战场上受了伤,那么现在她才是北燕唯一的公主。
这些话她不敢说出口,这里全都是皇室子弟,更何况还有三位皇子在这,她要是真敢说出来,可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只是她心里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嫉妒燕芷宁受宠,她总觉得那些都是属于她的。而现在,她处处都得低燕芷宁一头,凭什么?她父王为北燕立下汗马功劳,却落了个身体残疾,与皇位擦身,倒是便宜了旁人。
“对不住。”
燕芷宁态度认真的道歉,她可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虽然她挺不喜欢燕语莺的。
可是这在燕语莺看来却是在嘲讽她。甩了她一脸墨汁,就轻飘飘的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对她不屑一顾。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那你要怎样?”
“我要你…….”
嗯?要我怎样?燕芷宁眼神询问。
此刻大家的目光已经都聚焦在了她们身上,胡先生也静悄悄的装起了死人。燕语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了。这是在皇宫,眼前的人是整个北燕最受宠的六公主。
“我说郡主,不就滴了两滴墨吗,擦干净就得了呗,六公主又不是故意的。”
有人开口替燕芷宁说话。
“徐子彦,有空你还是多读读书吧,少管闲事,说不定日后你能考个功名什么的,也能让你母亲腰杆挺直些不是?。”
燕语莺眼神轻蔑向开口之人道。
“你………”徐子彦被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的母亲芳华长公主,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婢使了些手段生的,先帝并不喜欢她,便将她随手指给了太常寺卿徐朝。
太常寺主管宫廷祭祀礼仪之事,并无实权,况且徐朝此人喜好酒色,家中妻妾无数,先帝也从未斥责过,是以更加放肆。没有先帝在背后撑腰,芳华公主在徐府得不到任何尊重,徐子彦文不成武不就,也不受重视。
本来他已成徐家子,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在宫中进学的,但是北燕帝念及手足之情,便允了他入宫。
燕语莺这番话连讽带刺,可谓是一点情面都不顾。
“呵呵” 贺璟在一旁冷笑。
“郡主好大的架子,我看要不让六公主亲自打水来给你把脸擦干净?”
“贺璟,又关你什么事?”
燕语莺气极,看吧,这就是她讨厌燕芷宁的原因。明明是她做错了事,受害的是自己,可是所有人都偏向她,护着她,都在替她说话。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姊妹,这点小事何须动这么大火气。”
二皇子燕明煦此刻跳了出来,主打的就是一个息事宁人。
燕语莺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三皇子燕明炜看着燕语莺离去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
众人都各怀心思。
“脾气真大!”
二皇子嘟嘟囔囔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即摆手招呼道:
“好了好了,大家继续上课,胡先生,你接着讲。”
气氛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燕语莺的离去改变什么。
下午是贺闵之的课,不同于胡先生课堂上的散漫,贺先生的课,不论男女,都听的‘非常认真’。当然也有可能是看的非常认真,谁不喜欢看神仙呐。
对于学生们来说,上胡先生的课是听经,听贺先生的课是享受。大家都很期待,尤其是燕芷宁,她五岁第一次见贺闵之就想嫁给他了。
那时候太小,分不清娶和嫁有什么区别,只从宫里的奴婢口中听说了一些,再加上自己的理解,知道婚嫁要送礼物。于是眼巴巴的拿了自己当时最喜欢的玩具---夜明珠,送给贺闵之问他能不能嫁给她。
贺闵之拒绝了她……..
出不了宫,燕芷宁唯一的爱好就是听贺闵之讲课了,但是贺闵之三天才讲一次课。
日子闲的发慌.……
终于,一个月后,燕芷宁逮住了机会。
将军府要给谢芸办生辰宴,贺璟扔了帖子给她,她兴冲冲的拿着帖子,理直气壮的跟北燕帝去要通行令。
“父皇,三日后芸姐生辰,贺家给我递帖子了。”
北燕帝正俯首批阅桌上的奏章,闻言头也不抬的道:“嗯”
就嗯?完了?
不等燕芷宁再次开口,北燕帝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扔给了她。
“戌时之前,必须回宫!”
“好嘞,父皇,父皇真是天下最最最最好的爹爹。”
“快走,别给朕灌迷魂汤。”北燕帝笑骂道
燕芷宁蹦蹦跳跳的走了出去。
“陛下真是宠爱六公主!”林公公感叹道。
北燕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燕芷宁离开的方向,眼神宠溺的道:
“女儿家是要娇养着才好。”
三日后,将军府。
门口宾客络绎不绝,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哎,诸位,我听说这次生辰宴,贺老夫人要给那个收养的孙女儿挑夫婿呢”
“是吗,那她可真是好福气,贺将军威名在外,陛下又如此重视贺家,只怕是皇子王爷才能配得。”
“哎,王兄此言差矣,纵使有将军府作后台,终归也只是个义女,连姓都没有改。你我还是有机会的。那位贺家小姐我有幸见过一回,身段窈窕,貌美如花啊,要是能娶回家,那滋味,啧啧……”
“哎哎哎,你们看我怎么样”
众人……
突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背后议论未出阁的姑娘小姐,这就是诸位的修养吗?”
柳昕怀一身青衣,负手而立,毫不留情的训斥。众人一看,大理寺少卿,惹不起,惹不起,于是纷纷退散。
柳昕怀冷哼,“一群龌龊之辈!”
身旁小厮怀中抱着礼品,
“大人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平日里,他才懒得理会这些污言秽语,只是早在之前将军府送帖子过来的时候,就隐晦的提了那么一两句,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两人借此机会相看相看。
他今年二十,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家里也在给他张罗亲事,一直未有定论。
两家都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了眼的,提前了解清楚了才会作下一步打算。
所以这次的生辰宴,其实就是为他们俩准备的,好有个光明正大的相处机会。
既然如此,那么谢芸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夫人,他又怎能放任别人在背后如此污言秽语的嚼舌根。
另一面,谢芸那边,燕芷宁围着她夸张的大叫,“哇,好美啊芸姐,你今天也太美了吧,跟仙女儿似的。”
燕芷宁素爱往将军府跑,与谢芸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因此今天一大早就到了。
谢芸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长裙,裙面绣着朵朵桃花,外面拢着一层轻纱,一条金镶玉的带子束住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往上看,黑发红唇,眉目含波,好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儿。倒与往日的端庄温婉不同,多了几分娇媚。她羞涩一笑,说:
“公主就别取笑我了,公主才是那小仙女,再过两年,公主的美貌定会名动京城!”
燕芷宁如今只有十四,脸上有些许的婴儿肥,不过已经俨然看的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真的嘛?”
燕芷宁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单纯。
谢芸还没来得及肯定,只见贺璟在一旁双臂环胸倚墙,语气颇为同情的开口:
“芸姐,真是难为你,过个生辰还要违着心哄小孩子。”
“阿璟!”
“贺璟!”
谢芸和燕芷宁同时喊道,一个无奈,一个愤怒。
“好了,你们慢慢收拾,我要去前厅招待宾客了,小叔眼睛不方便,只能我去了,这个家啊,没我不行。” 说罢便潇洒离去。
“芸姐,你看他,他才是老贺捡回来的那个吧”
贺璟喊他爹老贺,燕芷宁被影响了,也跟着喊老贺。不过贺璟喊老贺十有八九会挨骂,甚至动手,相反,燕芷宁一喊老贺,贺宗元就会笑眯眯的柔声询问:
“公主唤老臣有何事呀!”
………………
“各位,今日是老身孙女儿的十八岁生辰,犬子宗元还在战场未归,闵之又身体不便,只能老身这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太太来操持了,若是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呐!”
“贺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贺将军为大家舍小家,征战沙场,不畏生死。吾等自愧不如,能参加谢芸小姐的生辰宴,是吾等的荣幸,又岂敢挑三拣四?”
“是啊是啊,贺将军,吾等楷模呐。”
众人附和道。
贺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一旁的谢芸过来,谢芸听从指示,乖巧的上前扶住贺老夫人。
“各位,这就是老身的孙女儿,谢芸”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谢芸身上,有惊艳,有艳羡,也有贪婪和嫉妒。
贺老夫人目光扫过众人,又朗声道:
“老身知道,外面一直传言老身的孙女没有改姓贺,而是保存原来的姓氏谢,是因为贺家不重视她,今儿个老身就把话在这说清楚,免得老身的孙女儿被外面不知情的人看轻了去,芸儿这孩子命苦,父母都死在了战乱中,宗元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并非是我们贺家不愿意为她改姓上族谱,是她自己不愿,怕忘了生养她一场的亲爹娘。”
这一番话,既是解释,也是震慑。解释清楚了为何谢芸养在贺家却没有改姓,也是变相的告诉众人,将军府就是贺芸的倚靠,谁想欺负谢芸,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得罪的起将军府。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谢芸至真至孝,自然也有人悄悄发出不同声音。
宴会男女分席,吃饱喝足后,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进行一些娱乐活动。老一辈的自觉凑在一处喝茶闲聊,给年轻的小姐公子们留出了玩耍的空间。贺璟、谢芸和燕芷宁也聚在一处嗑着瓜子,喝着小酒聊天。
贺老夫人唤来女婢侧耳嘱咐了几句,女婢听从吩咐,跑到贺璟旁边低声耳语道:
“老夫人让公子给小姐和柳家公子制造点相处机会”
机会?这还不容易?
贺璟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谢芸和燕芷宁说道:“走,带你们去热闹热闹”
“能有什么热闹”。燕芷宁丢起一颗花生扔在嘴里,嚼的嘎嘣嘎嘣的。
外面的那些人见了燕芷宁,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公主长公主短的,她才懒得应付,还是躲在此处吃吃喝喝比较自在。
“今天是芸姐的生辰宴,外面来那么多人,你拉着芸姐在这陪你一个人合适吗?”
呃……燕芷宁倒是没想那么多。
“阿璟说的有道理,不能怠慢了客人,公主要是嫌外面吵闹,就待在这儿,我让人再准备些公主爱吃的瓜果酒水拿过来。”
“那一起走吧,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
燕芷宁拍拍手起身,拉起一旁的谢芸,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道:
“走吧,芸姐,咱们出去看看”
“嗯,好” 谢芸轻轻点头。
二人跟随贺璟的脚步走到了庭院里。贺璟看了看四周,朗声道:
“多谢诸位今天来参加芸姐的生辰,现下时辰还早,大家也难得聚在一起热闹,不如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如何?”
“哎这个想法好,那谁来出谜,谁又来猜谜呢?”
贺璟故作思考,停顿了一会道:
“今天是我芸姐的生辰,这谜嘛,自然得我芸姐来出了,当然,诸位要是有谜题也可以出,若是谜题被解出,那么出谜者就给解谜者表演个节目如何?”
“早就听闻贺家小姐文采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出谜?怕是很难猜啊”
“是呀是呀”
底下有人跟着附和。
贺璟笑着回道:
“难才有意思,一下子猜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众人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于是起哄让谢芸赶紧出题。
谢芸茫然看向贺璟,这是唱哪一出?她知道她今天是要相看那位柳公子的,可没人告诉她要出谜呀。
贺璟调皮的向谢芸眨眨眼睛,示意她不用担心。
“等一下,要是我明明猜中了谜题的答案,出谜者为了不想表演节目而否定答案呢”
底下有人发出质疑。
“这个简单,猜谜前,先让出谜者将答案写在纸上,由……”
贺璟眼神扫了一圈,最后定在燕芷宁的身上。
“由六公主保管,六公主各位总信得过吧!”
燕芷宁听到点到了她,挺挺胸膛,她是公主,谁敢质疑?
于是游戏规则就这么定下来了。
下人拿来了纸笔在一旁备着。
谢芸这会好像也有点明白贺璟的意思了,想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就是猜谜么,对方若能知道自己所思所想,自然猜得出谜题。此人纵然不能成百年之好,也定然是知己之交。柳昕怀隐在人群里,对这个游戏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谢芸思索了一会后,缓缓开口
“半边有毛半边光,
半边有味半边香,
半边吃的山上草,
半边还在水里藏。”
念罢,将答案写在了纸上,吹干墨迹,折叠起来交给了燕芷宁。为防止被别人看见,答案是在旁边无人的一个小亭子里写的。
众人抓耳挠腮,什么有毛还光?这贺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猜不到啊?
正在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的讨论的时候,柳昕怀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宣布了答案。
“答案是……‘鲜’字”
“真不愧是柳少卿,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那学问自然是好的。”
还没等公布答案,底下就已经有人吹捧起来。
柳昕昕定定的看着谢芸,谢芸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猜出来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朝着燕芷宁点了点头。
燕芷宁打开手中的纸条,果然是‘鲜’字。
“恭喜你,答对了。”
此时燕芷宁还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柳昕怀,也不知道他是贺老夫人看中的人。
“好、好、好”
有聪明的人听到答案后已经反应了过来,懊恼这么简单,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还有的人到现在都没琢磨过来。
“既然谜题已解,那么贺小姐是不是得?嘿嘿”
底下有人开始起哄,虽然他们没能猜到答案,但是他们能看节目呀。
谢芸略微恼火的看了贺璟一眼,都怪他出的这馊主意。贺璟立马抬头看天。谁能想到这个柳昕怀真有点本事,平日里看着那么刻板,他还以为他不会参与这么无聊的事呢,不过当然,这也说明,柳昕怀对谢芸并不是毫无感觉……
谢芸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抱她的琴。
“既然如此,那我就为大家弹奏一曲吧,献丑了!”
谢芸手指灵活的拨动琴弦,琴声婉转悠扬,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琴声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灵。一曲毕,众人还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有人突然大喊一句“好”,众人才醒悟过来,纷纷拍手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