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清转身进了屋中,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了咚咚咚的捣药声。
燕芷宁看着沈寂,沈寂告诉她,之前跟她一起的那个随从后面又来过一次,并且还带了很多银钱补品,大概意思就是说她哥哥知道此事后,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奈何身体有疾,不能亲自上门致歉,只能让随从多送些东西过来,希望他们能谅解燕芷宁的无心之过。
哥哥?身体有疾?啊,是五哥吧!讨厌的墨青,都说了不要告诉五哥了,平时跟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打小报告倒挺积极。
“言姑娘?言姑娘?”
燕芷宁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沈寂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我说,正好你来了,你将上次你哥哥送来的东西都一起拿走吧,我就是些小伤而已,用不上那些好东西,我去给你拿。”
上次墨青说明来意,扔下东西就走了,他们都没机会拒绝。
“哎,不用。”燕芷宁拽住沈寂胳膊,
“既然我哥哥派人来过了,那这个荷包我就收回了,但是我哥哥拿过来的东西你们得留着,毕竟是我射伤的你。”
燕明澈聪明细致,定比她思虑的周全,不像她,只会送银子。
沈寂皱眉:“太贵重了。”
燕明澈让墨青送过来的那些东西里,除了钱财、补品,还有一些上好的金疮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但是价格昂贵。
燕芷宁担心沈寂站久了不利于伤口恢复,于是拽着他坐在了院子的石桌旁,说:
“是这样的,我们家呢,平日里管束的比较严,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伤了人肯定会责罚我的,哥哥也是为了我好,你们要是不收那些东西,回头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呃……这……”
燕芷宁一副确有其事的点点头,沈寂不能理解,京中还有这样的大户人家?
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压根不会把他们这样的穷酸百姓放在眼里,怎么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哪怕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对他们的尊重也只是表面上作秀而已,内心深处看待他们和畜生没有任何区别。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的大户人家,会因为子女伤了个平民百姓而处罚子女的。
更何况,从上次的箭矢可以看出,这个言姑娘应该是皇室中人,像她这样的身份,只怕是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寂此时并没有将眼前这个小姑娘和当今北燕唯一的小公主联系起来,听闻那六公主娇生惯养的,又极其受宠,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六公主定是个刁蛮任性的,完全没办法跟眼前这个呆萌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但是他也没听说过皇室中谁家有这种规矩的。
他狐疑的看着燕芷宁。
燕芷宁感受到沈寂似乎不太相信她,神色坚定诚恳的又强调了一遍,
“是真的,我不骗你。”
北燕帝知道此事后,会不让她出宫,会禁她的足,跟打断她的腿没多大区别。
沈寂无话可说。
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掉的。
燕芷宁又在院子里和沈寂聊了会天,基本上都是燕芷宁在问,沈寂在答,遇到不想说的,他就抿唇不语。
燕芷宁也不在意,她第一次遇到像沈寂这样矛盾的人,明明是个翩翩少年郎,身上却没有一点朝气,明明看着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却偏偏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
他像个普通人,又不像个普通人。
“言姑娘,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沈寂开始送客。
燕芷宁拉扯着他说了一下午的话,很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有些懒得应付了。
“啊,坏了。” 燕芷宁一拍脑袋,想起谢芸还在等她,急忙起身,咋咋呼呼的往门外跑。
“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记住,别再出来干活了啊。”
“嗯,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反正口头上,沈寂答应了。
沈寂目送燕芷宁离开,没一会儿,她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摆手笑吟吟地说:
“忘了跟你说了,我叫言宁,以后叫我名字就好,别老是言姑娘言姑娘的叫,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听着怪生分的。”
沈寂一脸莫名其妙……他们什么时候成朋友了?他怎么不知道。
云衣阁,谢芸依照约定,等燕芷宁回来了一起回府,眼看着快到了约定的时辰,她还没回来。
她坐不住了,走到了门口四处张望,口中念叨:
“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焦急地走来走去,大脑飞速运转。公主绝对不能在这期间出事,不然将军府罪责难逃,不行,她得去告诉贺璟。
谢芸下定了决心,刚从门口走出去,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贺璟。
贺璟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所以过来接她们回府。远远的就看见谢芸在门口走来走去的,没有看见燕芷宁的身影。
“芸姐!”贺璟喊了一声,朝谢芸挥挥手。
“阿璟!”谢芸提起裙摆,不顾形象的跑向贺璟,她着急要告诉他燕芷宁的事儿。
“哎,芸姐你慢点儿。”贺璟也跑了起来。
谢芸顾不上这些,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贺璟面前,气喘吁吁的道:
“阿璟,公、公主她……她……”
贺璟拍拍谢芸的背,
“芸姐你慢点说,燕小六她怎么了?她人呢?”
“找本公主干嘛呀!”
燕芷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芸转身,看见燕芷宁从云衣阁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芸姐,我也想量个尺寸,做两身新衣服,你怎么不等我呀。”
“啊……呃……我、我……”
谢芸绞尽了脑汁,最后憋出来一句,
“我、我内急……”
贺璟: …………
燕芷宁: …………
“那啥,芸姐,你跑错方向了!”
贺璟善意提醒,云衣阁后院不就有茅房吗,朝他跑是几个意思?
“哦、哦、好……”
谢芸结结巴巴的吐出几个字,通红着脸又跑回了云衣阁,冲向了后院。
燕芷宁偷偷松了口气,刚刚她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贺璟,眼看着他马上就要到云衣阁了,情急之下,燕芷宁翻墙从云衣阁的后门绕了进来。
“今天不是给芸姐来定婚服的么,你凑什么热闹?你的衣服不都是宫里的绣娘做吗?”
燕芷宁一记粉拳砸过去,
“要你管,本公主看上这里的款式了不行吗?这铺子是我二哥的,我想要多少衣服,就有多少衣服,哼!”
“呵呵,有你在,二皇子做什么生意都得赔本。”
“你!……”
燕芷宁用食指指着贺璟,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想到该用什么话来反驳。
贺璟觉得差不多了,不想再继续逗她了,按下她的手,语气宠溺的道:
“好啦,等芸姐出来了就回府吧,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
“哼,这还差不多。”……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谢芸大婚的日子。
谢芸坐在梳妆台前,任屋里一众的丫鬟婆子在她身上各种捯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唯独谢芸,神色淡淡,仿佛即将要成亲的人不是她。
“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开心吗?”
谢芸身边的婢女小霜问道。
谢芸脸上浮起一抹苦笑,言不由衷的道:
“我只是舍不得祖母罢了!”
她看着镜子前那张精致的脸,眉眼都细细的描过,唇色鲜红如血。
小霜安慰谢芸,
“小姐要是想老夫人了,可以随时过来看老夫人呀,柳府离将军府又不远,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谢芸抿唇轻笑,“你不懂!”
算算时辰,迎亲的队伍应该快到了。燕芷宁扶着贺老夫人走进了谢芸房中。
谢芸已经穿戴好了,一袭蚕丝织就的红色嫁衣柔软的贴在身上,恰到好处,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衣襟和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合欢花的图案,裙摆用金线、银线交织绣着鸳鸯戏水,上面还缀着些许宝石珠片,在阳光下会显得流光溢彩。
乌黑的长发全部盘起,金冠和各式的珠翠点缀在发间,耳坠是上好的红宝石打造的,颈上套着一副花纹繁复,镶满珠宝玉石的金项圈,这副头面正是贺闵之送她的那套。
妆容也十分精致,额头画着火红的花钿,眉若轻烟,杏眼流光,琼鼻小挺,唇红似樱。
贺老夫人看着眼前一身红妆的谢芸,浑浊的老眼里浮出了泪光,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芸儿,今天真是漂亮啊!”
谢芸对贺老夫人也是万般不舍,唤了声祖母扑进了贺老夫人怀里,燕芷宁默默的退到一旁,她其实不太能理解,成亲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贺老夫人轻轻拍着谢芸的背,如同哄婴孩似的,
“乖,芸儿不哭,妆哭花了就不漂亮了。”
“呜呜……祖母,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将军府!”
她,更舍不得贺闵之,这一去,以后想再见,就难了。
外面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迎亲的队伍到门口了。贺璟从外面跑了进来,
“好了吗?迎亲的来了。”
看到正在抱头痛哭的两人,贺璟刚想上去说点什么,被燕芷宁一把拉了出来,
“走吧,咱们先去前厅,让老夫人和芸姐说说话。”
贺璟被拽着往前走,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两眼。
柳贺两家结亲,也算是京城里的一桩大事,除了宾客和迎亲的队伍,还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贺府命人准备了喜糖点心,发给了围观百姓,见者有份。
一刻钟后,谢芸出来拜别家人,今日贺闵之也在。谢芸今日戴了他送的头面,他却看不见。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衣衫,嘴角带着一惯温和的笑容。他坐在贺宗元的右下方,以长辈的身份给了她祝福。
谢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想,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贺闵之,本就是凡人不该沾染的。
贺璟送谢芸出了门。
柳昕怀看着走向她的女子,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起,就将这个恬静淡然的女子放在了心上,仅仅只见过寥寥数面,他就能确认,这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的人。
贺璟将谢芸交到柳昕怀手里的时候,压低声音道:
“好好对芸姐,不然我饶不了你!”
平日里柳昕怀与贺璟两人不太对付,柳昕怀是看不上贺璟这种浪荡公子哥的,今日却一改常态,认真道:
“放心,此生我定不会辜负芸儿。”
柳昕怀牵着谢芸出了门。
今日的柳昕怀一身红衣,鲜衣怒马,嘴角一直上扬,显得整个人愈发丰神俊朗,他们两人走在一起,谁见了都得说一句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将人接到柳府后,喜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燕芷宁带着圣旨和北燕帝准备的贺礼,完成了此次她出宫的主要任务。
公主亲自陪着谢芸出嫁,又亲自送来了陛下的贺礼,就算没有贺府做后台,谁又敢轻看了谢芸?
人人都道,谢芸是个好福气的,认了个好爹,结交了公主,又嫁了个好夫君,京城没人比她更幸福了。
只有谢芸自己,始终宠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