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东当没有听见成丽华在背后的威胁和诱惑,大步走事处的大门。
他这次匆忙回来,就算九死一生也顾不得了。——因为有人想他,他就要回来,就算死也要回来。
可是在路上被伏击之事,到底在他心头撒上一片阴影。
当顾远东带着护卫踏入顾家大门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绷。
齐意欣此时还没有起床。
自从她身子的情形好转之后,整个人就松懈下来,早上起得越来越晚,先前因为生病而瘦下去的肉,全都长了回来。胸前的两座玉女峰更见巍峨,以至碧螺和眉尖又忙着给她新做一批小衣。
梧桐院的上房里面,眉尖和碧螺各抱着一个针线笸箩对坐,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
上房的外屋回廊上,以前总是挂着四个竹雕鸟笼,里面的红嘴绿鹦哥儿和玉嘴金顶豆儿这个时候都会叽叽喳喳叫成一团。此时回廊上却空空如也。
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的回廊上。
看见顾远东大步走上台阶,两个小丫鬟连忙屈膝行礼,又掀开门帘,对里面的人回报道:“督军回来了。”
屋里的碧螺和眉尖吓了一跳,抬头看时,顾远东已经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将门口的光芒挡住一半,只看见一个镶着金边的影子,静静地立在门口。
碧螺和眉尖欣喜地站起来,放下手里的针线对顾远东福了一福:“督军回来了。怎么不给我们先送个信儿,也好准备准备。”
顾远东笑了笑,对她们两人点头示意,问道:“少夫人呢?”
眉尖想起齐意欣还没有起来,往内室那边扫了一眼,咳嗽一声道:“督军,少夫人这阵子没有歇好,所以奴婢们都劝少夫人多歇息歇息。”
顾远东便知道齐意欣还未起床,又笑了一笑对碧螺吩咐道:“给我炊热水过来,我要沐浴。——正好我昨夜一夜没睡......”说着,一边解开自己戎装上的扣子,一边掀开月洞门的帘子,往内室去了。
蒙顶坐在内室的长榻上守着齐意欣。
顾远东在隔间坐下来,脱下腿上泥泞不堪的齐膝牛皮长靴,换上在内室穿的拖鞋,走到里屋。
内室的门帘从外面挑开,顾远东走了进来。
蒙顶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督军您回来得真快!”
顾远东知道齐意欣电报的事,肯定不会瞒着蒙顶,脸上有几分赧然,点点头掩饰道:“正好在附近,所以就回来了。
蒙顶抿嘴一笑,起身给顾远东行礼问道:“督军是连夜赶回来的吧?—要不要炊水过来洗漱,然后去歇一歇?”
顾远东笑着点头:“我已经让碧螺去炊水了。你给我从厨房找些吃的过来吧。”
蒙顶忙道:“奴婢去炊水吧。小厨房是碧螺姐姐管着的,让她去做些吃的吧。”
“使得。不过不用现开火另做,厨房里有什么就拿什么过来,我饿了。”顾远东忙着赶路昨夜又一通恶战,回到家才觉得饿得慌。
蒙顶看见顾远东眼帘下淡淡的青色,知道他一定是忙着赶路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炊水传话。
顾远东走到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居然不敢伸手撂开床幔,看齐意欣一眼。
踌躇半晌,顾远东还是转身出去,走到外屋等着吃饭。
碧螺手脚麻利,很快收拾了三菜一汤送过来。
此时正是四月底五月初各种新鲜菜蔬上市的日子。
桌上摆着的,都是家常菜。
一碟鲜蘑素什锦乌黑的蘑菇片,青绿的笋片淡黄的玉兰片,还有雪白的荸荠片,热腾腾浇着蚝油芡汁。一碟虾仁玉米,黄嫩鲜香。还有一碟滑溜里脊,挑的是最嫩最新鲜的里脊肉,配上兔肉和獾子肉提鲜。汤盆里面是老鸭汤,补身又不上火。
顾远东在外地巡防的时候,都是兵士们一起吃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精致的饭菜,一见之下,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都吃得精光,就连一向不怎么爱喝的汤,也忍不住喝了两大碗。
吃饱喝足之后,顾远东便去净房盥洗沐浴。
在澡盆里面足足泡了半个时辰,顾远东才起身抹干身上的水珠,裹着睡袍从净房出来。
齐意欣还在熟睡,床幔依旧低垂,寂静无声。
顾远东拿着大毛巾,在头上猛擦一阵子。等头干了之后,顾远东才掀开床幔。
齐意欣面朝里睡着,呼吸亭匀,身子微微起伏,睡得很沉。
蒙顶领着婆子进来收拾净房。看见顾远东站在床边一动不动,蒙顶过来悄声道:“督军,少夫人已经好多了......”
顾远东头也不回地问道:“那药还在吃吗?她......晚上都是怎么过的?”
蒙顶迟疑半晌,等着两个婆子将净房的水抬走之后,才对顾远东低声道:“......刚开始的两夜,自然是极难熬的,不过少夫人心志坚忍,还是克制住了。后来就好多了,如今还在吃药,不过一天吃一粒就够了,不像以前,一次要吃三粒,一天得吃九粒才能管用。”
顾远东握着床幔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蒙顶就将齐意欣那几夜的情形说了一遍。
顾远东手上青筋直露,粒粒分明,过了好久,才嘶哑着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吧。”顿了顿,又道:“我要少夫人陪我歇一歇,你在外面好好看着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我们睡醒了再说蒙顶看见顾远东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好几夜没有阖过眼了闻言连忙点头道:“督军放心,奴婢理会得。”说着,撂开内室的帘子出去,顺手关上内室的门。
顾远东听见蒙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又看见齐意欣动了两下.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便上了床,将床幔严严实实地放下来,将两个人都罩在那一方小天地里面。
床里面的光线再一次黯淡下来。
齐意欣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两声又平静下来。
顾远东轻轻掀开齐意欣那边的被子,往她身后躺了过去。
齐意欣在睡梦中,只觉得背后偎上来一睃洋洋的物事,立时往后蹭了蹭,抵住那处暖热的所在,心意足地又睡迷过去。
顾远东刚一躺下,就看见齐意欣从前方蹭了过来,自动缩在自己怀里。
顾远东微微地笑,将手臂伸过去,轻轻抬起齐意欣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臂绕过齐意欣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
齐意欣的胳膊动了动,正好搭在顾远东的胳膊之上。
顾远东的一只手摸过去,在齐意欣的手腕处来回摩索。
蒙顶刚才跟他说过,齐意欣为了克制自己,警经让蒙顶将她浑身上下绑得严严实实,手腕和脚腕都被蹭得血肉模糊。
顾远东的手上有常年握抢和练拳练出来的厚茧,摩索在齐意欣细弱的手腕上,依然还是能够感觉到她手腕上结了痂的地方。
顾远东眼底有些红还是生生忍住,将齐意欣往怀里又抱紧些。
齐意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挣了两下便翻个身,转成和顾远东面对面的方向。
顾远东低头看着齐意欣熟睡的脸,似乎和十天前没有两样,但是明显比十天前还是多了不少东西。
似乎他们过去的,不是十天,而是十年。
齐意欣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全部褪去,显出少女清丽无双的轮廓,又因人事初开带了些少妇的韵味更添艳色。
顾远东忍不住凑过头去,含住齐意欣嫣红的唇瓣吮吸起来。
齐意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只觉得连呼吸都要被夺了去,在睡梦中嘟起嘴来仲出手就往前打了一下,正好拍在顾远东的面颊顾远东沉醉之时,却被齐意欣突然扇了一个耳光,不由暗暗着恼。——个小妮子,越放肆了,连我都敢打!
可是看着齐意欣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顾远东又不忍闹醒她,只好放开她的唇瓣,仲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闭目养神。
很快,顾远东也睡了过去。
屋外阳光明媚,春光正好。
内室却纱帘低垂,一片昏黄,正是春眠好时光。
蒙顶和眉尖两个人待在外屋,对坐做针线。
说起顾远东连夜赶回来的事,两个人都偷偷地笑。
“眉尖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不久之后就会有小少爷了?”蒙顶悄悄地问道。
眉尖笑道:“少夫人身子渐好,督军又和她恩爱。只要两个人经常在一处,小少爷、小小姐,都会有的。”
蒙顶叹口气,道:“眉尖姐姐,你真的不想嫁人吗?”
眉尖怔了怔,低头做针线,过了许久方道:“其实,如果有人愿意娶我,我也看他顺眼,我还是嫁了的好。”如果她不嫁,人家说不定以为她看上了督军。
可是天地良心,眉尖对顾远东绝对没有这个心思。
蒙顶点点头“眉尖姐姐,你是想在这府里找呢,还是想出去嫁人?”如果出去,大概是不能回到府里当差了。
眉尖蹙眉思忖半晌,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还没想过,以后再说吧。”
两人一边谈心,一边做着针线,同时支着耳朵听着内室的动静,时刻担心里面会“要水”。
可是他们听了半天,里面也只是一片静谧,似乎就真的是睡着了。
蒙顶和眉尖相视苦笑“看来督军真是累的很。”累到小别都不能胜新婚。
两个人沉默下来,一个人低头比划针脚,一个人目光游移地看向窗外。
梧桐院的门口,顾远南带着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面上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
回廊上站着的小丫鬟看见顾远南走过来,忙屈膝行礼通传:“远南小姐来了。”
顾远南蹙了眉头“什么远南小姐?你不觉得别扭吗?以后还是叫我‘三小姐,吧。”
顾远南在顾家排行第三,因齐意欣也是三小姐,为了和她区别开来,齐意欣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管顾远南叫“远南小姐”没有叫过她三小姐。
而现在齐意欣已经升级为少夫人,再管顾远南叫三小姐应该也无妨了。
两个小丫鬟笑着应是,掀开帘子让她进去。
蒙顶和眉尖都站起来,对顾远南行礼问道:“远南小姐有何贵干?”
顾远南一进来,就四处扫了一下,并没有看见顾远东的人影,微觉诧异。她明明听二门上的婆子说,督军刚刚从外头回来。
“我哥哥呢?你们看见他没有?——难道这么点功夫,他又回外院去了?”顾远南十分懊恼“大嫂呢?我想向大嫂要个出二门的令牌,去外院看我哥哥去。”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十分亲热。
蒙顶笑着福身:“真是不巧。督军在里面歇息,不能跟远南小姐见面,远南小姐等督军醒了再来说话吧。”
顾远南一惊,忙问道:“怎么大白天睡觉?我哥哥怎么啦?生病了吗?—大嫂呢?我要跟大嫂说话。”
蒙顶又促狭地笑了笑,道:“少夫人当然在里面陪着督军。——远南小姐有事,跟奴婢说就行了。”
顾远南紧咬下唇,不甘心地往通往内室的月洞门那边探头瞧了瞧“我进去看看大嫂......”举步就往月洞门那边行去。
蒙顶身形晃动,很快挡在顾远南身前“远南小姐,你不方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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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南脸色一白,两眼似乎要将那月洞门上的门帘看出个洞来“我哥哥在里面歇息,大嫂不过是坐在一旁陪着他而已。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就不方便进去了?——难不成,大白天的,大嫂会不知羞耻,我哥哥一回来,就缠着我哥哥不成?”说着,脸上又带出几分鄙夷“难怪我哥哥新婚三天就离家了。这样饥渴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
蒙顶大怒,沉下脸道:“远南小姐,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让奴婢听见远南小姐说这种话,奴婢可要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