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三月初八清晨,腾岐学院新一届一年级学子正式开学的第三天。
在塔图诺恩人的神话里,天地都是神明的花园,如果说北方的新伊布坦是最坚韧美好的花朵,那位于新伊布坦之南的诸夏便是香气终年萦绕不绝的花朵。
人间三月天,正是芳菲时。腾岐学院如瓦片鳞次栉比的学堂群周围规律种植着各种树木,道路两侧边缘堆砌有水道。正是粉嫩桃花交映之时,行走在花下水道旁,清澈水流潺潺,桃花花香在清脆鸟声中婉转不绝,引人流连忘返。
或许也是出于担心学子不用心学堂而留恋花丛的缘故,许多学堂都是关门授课,唯独在学堂群落一角,一间竹木结构的青翠学堂正门大开。不仅是正门大开,就连四面窗扉都是支起,似乎生怕花香不能游入期间。
而这间学堂如此做法原因也很简单——听学的学子太多了。
是的,在学子总人数不过千人、有五十余间各供五十余名学子共同听学的学堂的腾岐学院之中,开学不及一旬,这间不起眼的青翠学堂就出乎意料的爆满。
不仅堂内学子满座,在正门及窗扉处亦有许多比肩站立的学子,围得一圈一圈。一眼望去,似乎近有百人,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爆满。
而这堂课,正是今年新入腾岐学院的讲师李明赤所主讲的《修炼道史》。
虽说李明赤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腾岐学院的“明星讲师”,但以往的学堂还没有这么多人。之所以今日会如此热闹,是因为这堂课是一年级学子入院后的第一堂《修炼道史》课,所以几乎有一大半自老学长口中听来李明赤大名的一年级学子前来听课,一下子就让人显得多了起来,气氛也就格外热闹起来。
这气氛不仅坐在学堂里的林珏懒懒地胳膊搭案、小手撑脸,就连一帮辅助记名的两位博士都有些头大。
今天在场的大多数学子眼中,林珏的运气显然很好。
林珏心中对李明赤早已是期待值拉满,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占位。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天爷倒也没耍赖,还真让他占了一个前排位置,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早起努力得来的,为什么其他学子会认为林珏运气很好呢?
这时我们把视角拉远,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身穿银黑两色相间武袍的林珏右边,坐着身着丹色华贵女子武袍、如天鹅般高昂着雪白脖颈而俏脸上写满郁闷神色的李溪沙,而林珏左边,则坐着身穿鹅黄色寻常襦裙、如江南涓流般文文静静低眉看书的秦芷柔。
左右皆是姿貌荣美各具气质的青春少女,而且一位热烈如火一位平淡如水,一位是印灵堂的天才一位是内武堂的天才,林珏还被她们夹在中间位置,这怎能不让广大男同胞们羡慕嫉妒恨。
只可惜在众人看来,林珏似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全然不与二女攀谈,只是自顾自无聊坐着。虽然这种场景很让这群情窦随春天而绽开的少年们悬着的内心稍有安慰,但一想到林珏传说中还与那位腾岐学院真正的高岭之花雪公主关系亲密,他们本悬着的心便一下子就死了。
见鬼,这林珏什么吸花体质啊,为什么会让我和他生在一个时代?真的受不了啊。
然而作为众人复杂视线焦点的三人显然不明白周围的人在想什么,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李溪沙还在因为被林珏当众放鸽子的事情而生闷气,满脑子都是“林珏你怎么敢”的小抱怨。
秦芷柔依旧是专心看书,心思沉浸到了书本世界之中,不在意外界变化。
而林珏,他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加之被周围的人吵得有些心烦,只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不过好在片刻后便来到了上课时辰,一身儒袍的李明赤步入学堂,吵闹声随之消失。
“见过讲师。”
学堂内外的学子们齐齐作揖行礼。
“见过诸位。”
李明赤微笑向诸位学子还礼。
然后他环顾一遍众人,微笑开口,嗓音平稳亲和:“蒙各位麟子凤女厚爱,今日我等齐聚一堂,实乃盛事。愚师所述,乃修炼道史,不拘泥传统,从古自今,而是依新例而论。今日盛事得以举行,赖腾岐学院之恩德,故第一堂课,愚师为诸位一述我腾岐学院之传奇岁月,”
李明赤略一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每一位学子,声音略显沉重:“人灵四十八年大战。”
堂下所有学子皆是呼吸微微一滞,瞪目凝神,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明赤。
他们原以为李明赤是要讲述腾岐学院的创立史,那确实也是一段英雄史诗,用作第一堂课也属正常。
但他们没想到李明赤上来就是一个大的,直接要讲现在修炼界讳莫如深的人灵四十八年大战。
“李讲师,学生听闻,朝廷不许私下讲述此段历史。”
“是啊,据说当年有人私下谈论此史而被抄家。”
“李讲师,换一个讲吧!”
腾岐学院的大部分学子还是天夏本地的豪门贵胄,有学生忍不住担忧出声,立刻就有其他学生附和出声,似乎生怕李明赤冒犯了朝廷。
林珏也忍不住了,扭头看看蹙眉思考的李溪沙,还是转头低声问秦芷柔:“秦小姐,这事有这么严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李溪沙:“???”
“林珏你什么意思!”李溪沙银牙紧咬,恨恨盯着林珏。
这位大小姐都要气冒烟了,林珏要是直接去问旁边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好,但为什么要先看看她再扭头去问?怎么?意思是本小姐不如她咯!
林珏呆呆望着像猫一样炸毛的李溪沙,眨眨眼人都懵了,他什么时候又惹到这妮子了?
倒是秦芷柔轻轻摇头,细声回道:“未曾见过笔墨记载,但确听过老人讲故事般说起过,说是朝廷为此有很大牺牲。”
林珏微微蹙眉,这段什么人灵大战他是真没听说过,难道说……林珏眼中精芒一闪,是碧原院长在有意不让他知道这段历史?
而面对着议论纷纷的各位学生们,李明赤只是轻轻摇头,道:“首先,无论是天夏朝廷,还是任何诸夏任何一个朝廷,甚至是灵罗和朝府,谁都没有禁止谈论,只是没有人愿意主动谈起此段史。而有同学听说因谈论被获罪的,多是江湖杂谈,不能作数。”
李明赤神色庄重地环顾众学子,缓缓道:“之所以愚师要在第一堂课讲述此段史,一者,当今世界格局,如朝府、各方朝廷、江湖宗门,三者关系皆在战后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诸位皆是人中龙凤,未来必成大器,不管是为官一方还是任侠江湖,若要清醒看待世界,不可不知;二者,人族与灵族共同生存于此间,人族虽然昌盛于世界,但灵族依然占据着有十四领之称的广袤土地,我们修炼者作为人族之非凡者,直面灵族,我们两族以往间隙,不可不知;三者,人灵四十八年大战中,世界各地上千万百姓惨死,而所殒命之修炼者更是不可胜数,腾岐学院当年六十七位先生,皆为护卫岐巍而陨落,他们的姓名,不可不知。”
三个不可不知,尤其是最后一个最为沉重,再无学子能够反驳,于是学堂再度回归了安静,只有李明赤的平稳庄重的声音回荡在已有百岁之龄的竹木之间。
“人灵四十八年大战,又名贝克林之愚行。我们诸夏一般将之称为,四方灵乱。
在讲述之前,因在场也有许多内武者,所以要先普及两个知识,即印灵者如何获得印灵和印灵者如何获得印记。前者获得印灵,有两法,圣人言,‘上天降灵,行于世间。见有缘者,即为印灵。传其八代,方归天地。’故第一法便是得印灵垂青,第二法也是第一法之延续,为血脉继承,可传承八代人。
后者获得印记,有三法,一为血脉传承第一代之印记,二为往灵族处求得印记,三为以记载印记之卷轴得到印记。”
林珏轻轻点头,记得琴柳当时迈入申境,得到的印记便是翊王提供的卷轴印记,如此看来是第三法。
这边李明赤稍稍停顿便继续道:“诸位同学已然清楚了,得到印记的三种方法,那么其中哪一条与灵族有直接关联?”
“第二条。”
“没错。”李明赤轻轻点头,道,“正是第二条。许多第一代印灵者想要求得一个适合自己的印记,往往要查阅无数典籍,而后不记岁月地渡过远海翻越群山涉足大漠,舍生忘死深入灵族十四领,只为求得一个印记。而若是灵族不愿提供印记,就算是将之杀死,十之有八也大概不是所期望之印记。即便愿意,其所求又多是难以满足,许多印灵者要么因此少年殒命,要么从此修为不能有所寸进。
而在夏历一千九百一十三年,天夏永熙五年,夏陆西北之紧临灵族贝克林领的贝克林王国宣布创造出‘凝气秘法’,可以依印灵者之需而自灵族身上提取印记。并以此提出了‘印灵者乃天帝之子’的口号,大肆招募印灵者,宣称收取少量钱财便可为其提供印记。”
“嘶~”
原本的印灵者学子本来正在因李明赤前面讲述获取印记之艰难而感叹,下一刻就在听到这个凝气秘法立时震惊地无法言语。
“这凝气秘法,是真的吗?”
有学子忍不住紧张地颤声发问。
李明赤笑笑,道:“自然是真的,据事后朝府估计,在凝气秘法加持下,贝克林在短短七年里为不下十万印灵者提供了各个位阶的印记,其中不乏中三境的强者。”
“十万印灵者!我的天啊。”
一时学堂内倒吸凉气的颤声不断,所有人都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十万印灵者,这是什么概念?”
“毁天灭地啊,毁天灭地啊。”
“凝气秘法是我们印灵者之福音啊!”
“既然如此好用?为何现在没有凝气秘法了呢?还有那十万印灵者又去哪里了呢?”
四下同学惊叹疑惑更甚,只有林珏微微蹙眉,敏锐地发现了其中不对,疑惑出声。
李明赤颇赞赏地对林珏点了下头,继而环顾众人,轻声道:“诸位以为,一切都是没有代价吗?”
学堂内霎时安静下来。
“首先凝气秘法,是自灵族身上提取所需印记,如何提取?”李明赤微微眯眼,“不能杀死,唯有剥其皮、挖其心、断其魂可行。”
“不能杀死的意思是……”有女孩不敢置信地用小手捂嘴。
李明赤长叹一声,道:“每获得一个印记,就得有一只灵兽遭遇折磨。要知灵族不是野兽,他们也与我们人族一样有所灵智,就如同人族之兄弟,都是天道的孩子。如此作为,岂不惹得天怒人怨?贝克林王室亦知此理,怎敢独自倒行逆施?但他们又不愿放弃凝气秘法,视之为制造完美印灵者的无价之宝。于是他们便以少量钱财即可提供印记为诱饵,诱惑天下印灵者从中获益,届时事情败露,将要面对灵族滔天之怒的就不单是贝克林一国,而是全部人族。贝克林将之称为,‘使人族皆入我局,胜天半子’。”
“就没有人阻止他们吗?!”李溪沙愤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