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佛桑花开得越盛。
一望无际的草原,点缀着簇簇金色的花朵。
佛桑花是金色的,阳光映照出金子的光泽。
金色,是神明的颜色。
佛桑花是西原的圣花。
“雅拉高原的花要败了,梅姆高原的花开得正好咧。”
“感谢神明,赐我眼福!”
三太太下马车,骑上骏马,在马上歌唱。
嘹亮的歌声传遍草原。
躺了十多天的妲娜跳下马车,蹦蹦跳跳跟在马车后,一脚踩扁一朵花。
“吧唧!”
“吧唧!”
“吧吧唧唧!”
武子期想提醒妲娜这是他们的圣花,又想到妲娜是个不信神的人,懒得提醒。
慈爱地望着妲娜踩花花。
不出他所料,妲娜脸上乱七八糟的伤疤都好全了。晕车,在马车里躺着,没什么风吹日晒,比他还白上几分。
满头小辫子跳着、甩着,就是个美丽活泼的少女。
很瘦,脚力却很重,每朵花都被踩得很扁很扁,还踩出了金色的汁水。
少女跳着,笑着,很美丽,很快乐。
笑声哑哑的、沙沙的,很洪亮,就是听起来不太美妙。
三太太美妙的歌声被洪亮的公鸭嗓打断,当即垮脸。
告诉自己杀不得,留着还有大用处。
梅姆府府兵来接人。
“雅拉府的贵客,请随奴去你们的营帐。”
雅拉府马车不动,人也不动。
没有仁钦老爷的命令,谁也不会前进一步。
马上的仁钦老爷微微眯眼,就是不下命令。
他在等待,等待梅姆老爷像往常一般亲自迎接,哈腰点头,忙前忙后,梅姆高原的阿巫阿使载歌载舞,堆笑谄媚。
梅姆高原爆发了麻风病,才将染病的人赶上梅姆雪山。奴隶们忙着打扫,阿巫阿使各自带着神侍到处唱歌做法,都很忙。
梅姆老爷也很忙,有时候他恨萨格尔节在梅姆高原举办,自然由梅姆府承办,每年出钱出力,还很卑微。
佛桑宫的将军不能怠慢,要亲自迎接。
南迦府最能打,不能怠慢,要亲自迎接。
雅拉府最富庶,不能怠慢,也要亲自迎接。
佛桑宫最尊贵,先迎接佛桑宫将军,无人异议。
至于南迦府、雅拉府,哪个先来,便先迎接哪个。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为难的。但这几年南迦府、雅拉府撞邪似的,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来。
亲自迎接了这个,难免冷落那个。亲自迎接了那个,难免冷落这个。
以至于要默默忍受一整年边境摩擦,或饿一年。
哪边都折腾他,哪边都得罪不起,只好将怨气撒在格络府上。
反正,格络府既不能打,又没钱,是五大高原里最没用的存在!
一番折腾,武子期和妲娜被分在一个小帐篷里。
入夜,坝子上点起篝火,四大高原齐聚,喝酒吃肉,唱歌跳舞。
管家罗杰举着火把,离开热闹的坝子,在一顶顶帐篷间寻找。
“武先生,各个高原的唐使都来了!”管家罗杰在帐篷外,“先生可以去和他们说说话。”
“哦对了,先生记得带上侍女妲娜,可不能让别的管理府以为我们亏待了先生。”
“好。”武子期应了一声,躺下。“我一会就去。”
管家罗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武子期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重。“你看,你们西原人心思也不少嘛。”
“他们想让我们把厄运带给别的管理府,我答应了,但是不去。”
“不尊重人,还想利用人,把人当傻子么?”
第一天是萨格尔节的开幕仪式。
梅姆高原的阿巫阿使带着小神侍们上演了曾经的勇士萨格尔的传奇故事,接着各大管理府献上彩头。
南迦府献上几卷珍贵兽皮,和人皮挂画,一盒首饰,还有一整套人头骨、腿骨做成的精美法器。
连佛桑宫将军带来的神侍都说是难得的法器。
雅拉府献上十几车粮食,一车东唐丝绸绫罗,五箱银子,两箱金子,还有一箱珠宝。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雅拉高原果然富庶!”
梅姆府负责承办,无需献彩头,但还是送了一箱蜜蜡,一箱松石,保全了几分体面。
最不体面的是格络府的彩头:四箱虫草,四箱红景天,四箱天麻,四箱松茸,还有一对大鹿茸,几朵晒干了的雪莲花。
乍一看,数量还行,花样也多,但这些东西哪个高原没有?
梅姆高原穷得只能拿这些东西糊弄了。
晚上仍旧是吃吃喝喝,看有姿色的女奴跳舞,然后钻小树林。
达瓦趁人都在坝子上玩乐,溜去武子期帐篷里。
“给,尝尝梅姆高原的牛肉干。”
达瓦从衣襟里掏出很大很长一条牛肉干,掰断,一截给妲娜,一截给武子期。
梅姆高原的牛肉干很硬很硬,妲娜扯得凶狠。
达瓦觉得这样的妲娜很可爱,忍不住抚摸那颗圆圆的小脑袋。
妲娜拆开辫子洗了头,干了,又变得很膨很膨,撕了截布条条绑着。
来参加萨格尔节的姑娘都打扮得珠光宝气,侍奉的女奴都穿上了最体面干净的衣裳,或多或少戴着些首饰。
妲娜只有一身破皮袍,从年头穿到年尾。
没有首饰,只有一截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条。
“南迦府献的彩头里有一支蓝宝石的簪子,很漂亮,你等我赢下来,送给你。”达瓦望着她笑,清澈的眼睛亮亮的。
坐在床上和牛肉干打起来的武子期看着少男少女,不禁想起他在长安的婉儿。
曾经他与婉儿也这般要好。
后来,婉儿捅了他一刀。
如今,在西原帐篷里,他被牛肉干打了一顿。
人生如梦,以为是美梦的时候,结果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