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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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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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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贝瑶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 蒋文娟皱眉。

她知道裴川在撒谎,他们家家境在整个小区算是顶殷实的了。那种夹心饼干别人家没有, 可是他们家不仅有饼干, 还有巧克力。裴川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去打架。

即便孩子不说,她的目光落在裴川腿上, 眼里顿时多了泪意。蒋文娟其实也明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他的腿。

她温柔地抱抱他,然后笑道:“妈妈去做饭,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小川有想吃的东西吗?”

裴川摇头,黑眸安静懂事地看着蒋文娟忙碌的身影。

裴浩斌傍晚才回家, 他最近在缉拿一个毒犯,常常忙到深夜。他回来以后,整个家的氛围安静了一秒。

裴川家有台彩色电视机,放在客厅, 在九六年算是件稀罕东西。蒋文娟在和裴川一起看歌唱节目,裴文娟没有转头, 倒是裴浩斌率先说:“我回来了。”

他先看看疲惫的妻子,又摸摸儿子的小脑袋。

裴川仰头去看爸爸,明澈的眼里没有半点恨意。裴浩斌心里微不可察地一痛。

蒋文娟怨他连累了裴川,两个人隔三差五就吵架。

前段时间有一晚两个人都忙,蒋文娟急救手术主刀, 裴浩斌也还在工作。他们都以为彼此接了裴川, 结果回来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去, 当天晚上蒋文娟歇斯底里哭了一整晚。

蒋文娟和裴浩斌虽然是介绍婚姻,可是夫妻俩刚结婚的时候很甜蜜。特别是裴川出生以后,这样的幸福感到达了顶峰,可是裴川后来腿断了,蒋文娟没法不恨裴浩斌。

她恨丈夫因为工作招来报复害了儿子,,让孩子在四岁的时候被犯罪分子斩下了小腿。

当时见到浑身是血的裴川,蒋文娟肝胆欲裂,心都要碎了。

裴浩斌现厨房没有给他留饭,他顿了顿,自己下了碗面吃完。吃完了又来和裴川说一会儿话,他问什么,小男孩答什么,格外懂事。

蒋文娟冷眼看着,到了晚上九点,她给裴川擦了脸,让他快睡觉。

男孩子的手拉住她衣角。

“妈妈。”他抬头,“我想洗澡。”

“你没怎么活动,今天不是很热,身上不脏,改天洗吧。”

裴川抿抿唇:“我想洗澡。”

他没把和陈虎吵架的原因告诉蒋文娟,蒋文娟拧着眉,到底还是给他烧了水。

她给裴川脱了衣服,把瘦弱的小男孩放进木盆里。

裴川黑眸看着自己难看的残肢,没有说话。

蒋文娟也看见了,这几乎是她心中难以承受的痛,然而她不能让幼小的儿子自己洗,她耐心给他洗完,又把水擦干,然后带他去睡觉。

蒋文娟睡前依然嘱咐道:“想尿尿不要憋着,要告诉老师和妈妈知道吗?”

“知道。”他轻声说,“妈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蒋文娟刚笑着说好,外面有人敲门:“蒋医生!蒋医生在吗?”

裴川看着妈妈急匆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他没能听到故事,把目光平静地转到墙的另一侧,那里以前用粉笔划了刻度。可以量小孩子的身高。以前每长一岁,爸爸妈妈都会带着他喜盈盈地量一次。

后来被裴浩斌流着泪抹去了,只留了一团模糊的痕迹。

裴川睁眼看着,许久才闭上眼睛。

他明白,他永远也不会长得像爸爸那样高了。

~

八月三号,是方敏君小朋友的生日,小赵老师带着整个幼儿园的孩子给她唱生日歌。

贝瑶坐在人群中拍着小手唱歌,左右看看才现裴川没来上学,当然,陈虎也没来。她心中很着急,裴川怎么不来幼儿园了啊?

贝瑶问小赵老师,小赵老师说:“裴川妈妈说他不来幼儿园了,等九月份,直接送他去念学前班。”

贝瑶傻眼了。

她浅薄的记忆里,是知道这个学前班的。学前班在育博小学里面,离幼儿园有点远,不在一个方向。

和上辈子一样,裴川到底没能读完幼儿园。

小赵老师叹了口气,她可怜裴川,却也明白裴川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

因为幼儿园所有的小孩子都看见了裴川打架,他黑眸里没有一点色彩,装了对世界的冰冷。他咬陈虎的疯狂,把所有孩子吓坏了。

小贝瑶难过极了。

赵芝兰拉着她回家的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下午赵秀来敲门,手里拿了半个巴掌大的蛋糕。

赵秀颧骨很高,眉很细很细,她一进门把蛋糕往赵芝兰手中一递,然后掐了一把贝瑶的小脸。

贝瑶眨着大眼睛,糯糯地喊:“秀阿姨。”

赵秀笑道:“还是瑶瑶脸蛋儿摸着舒服,来给阿姨看看,听说你之前生病了,生病也没变瘦,这小脸圆乎乎,一看就有福气。”

贝瑶下意识看妈妈。

赵芝兰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偏偏赵秀还在继续:“唉,不像我家敏敏,不长肉。虽然大家都说她像常雪,长大了好看,可是我瞅着瑶瑶看着可爱些呢。”

赵芝兰皮笑肉不笑:“说笑了,你家敏敏长得是很好看。”

得到了对方敏君的夸赞,赵秀满意地走了。

常雪是这年大家耳熟能详的一个港星,拍了许多电影。贝瑶小学时候还很喜欢这个好看女星的喜剧电影。九六年常雪被称为“玉女”,而眉眼和常雪七分像的方敏君,就被称为“小玉女”。

贝瑶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记忆停在三年级,她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她沮丧地想,自己好多肉肉,方敏君小朋友确实轻巧又好看。

赵芝兰更冒火,她自己微胖,就怕被人说,偏生赵秀每次都使软刀子。生个女儿像常雪怎么了!又不是真的常雪,小孩子嘛,还是她的瑶瑶看着可爱呆萌。

贝瑶踮脚去拿桌子上的蛋糕,赵芝兰说:“才吃了饭,蛋糕吃了不消化,会肚子痛。”

那蛋糕是硬奶油蛋糕,也叫做麦淇淋蛋糕。赵芝兰是舍不得买的,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人要养。贝瑶过生日多半是买包水果糖,再煮一碗糖水鸡蛋。

贝瑶虽然有些馋,但她摇摇头,眼睛笑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分开两个,妈妈吃一个,一个给裴川。”

她小手比划做了一个切开的动作,赵芝兰足足愣了许久。最后肯定地点点头:“对,给那孩子拿点去。”

赵芝兰切开,看着眼巴巴观望,还没桌子高的女儿,心软又好笑:“妈妈不爱吃,给你留着。走,我们先给裴川拿过去。”

绕过小区的绿荫,还有几户会在小区前圈出的绿蒲里种几颗蔬菜。

裴川家就在对面,母女俩从另一侧上楼,敲响了四楼的门。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那边出现了裴浩斌的坚毅的脸。男人做刑警,身上一身正气。他仔细认了认,现母女俩很眼熟,似乎是一个小区的,忘记了人家名字有些尴尬。

赵芝兰善解人意地笑笑:“我姓赵,裴警官好。我女儿瑶瑶和小川是同学,过来给他送蛋糕。”

裴浩斌低头,看见一个扎了两个花苞头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很白。睫毛又长又翘,像是个软乎乎的年娃娃。

年娃娃有些怕生,在赵芝兰的指示下奶声奶气喊叔叔。

饶是裴浩斌,也被萌得心软了软。他和善地笑道:“小川在房间,瑶瑶过去看看他吧。小赵,不嫌弃就进来坐坐,我给你倒水。”

“不用不用,就送个蛋糕的事,裴警官你忙你的,瑶瑶去看看小川,送完就出来。”

贝瑶得了指令,小心翼翼端着蛋糕跟着裴浩斌往裴川房间走。

裴浩斌推开门,书桌前坐了一个端端正正写字的小男孩。

他在为进入学前班做准备。

“小川,小朋友来了。”

贝瑶紧张地看着裴川。他的房间比她的大,设计很简单,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妈妈笑话她房间是个小猫窝。

裴川转头,漆黑的眼睛透过爸爸高大的身影,看见了稚嫩的女娃娃。

她端着成年人半个巴掌大的蛋糕,见他看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笑,有几分怯意地朝着他走近。

她双手捧得高高的:“裴川,给你吃。”

他沉默着看她。

这是个不怕挫折的女孩子。

她第一次给他纸飞机,他撕了,还打过她的手。

第二次是夏天最灿烂那朵荷花,他扔在了桌子上。

这一次是个蛋糕,奶油上的花都不完整的那种。

她忐忑地看着他,目光清亮又软。

他记得她还好小,比他小一岁多,估计还会读一年幼儿园。而他下个月就要去学前班了,可能很久很久都看不到她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她珍惜捧过来的蛋糕。

小女娃杏儿眼亮得像揉碎了水晶,她用眼睛告诉他,这个长得糟糕的蛋糕很好吃,至少是她心爱之物。

裴川依然一句话没和她说。

哪怕是一句谢谢。

然而贝瑶开心极了,她小圆脸粉嘟嘟的,就要跟着裴叔叔往外走。

身后衣领子被拉住。

一股力道把她往后拉了拉。

她懵懂回头,看见了小男孩居高临下的黑眸。

贝瑶记得裴川那天也是这么打陈虎的,把陈虎拖过去,然后……她下意识想捂住胳膊。别咬她,裴川不喜欢的话,她再也不来了,她怕痛。

她刚要喊裴叔叔。

沉默的男孩子往她小兜兜里放了一把巧克力,然后松开她衣领子,示意她可以走了。

贝瑶摸摸口袋里扎手的糖果,又抬头看他。

他依然没和她说过一个字,转头握了笔端正坐着写字。

男孩子一个又一个铅笔字,方正而有力。

卓盈静擦窗户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她站在阳台外面,从透明的玻璃看裴川。

小少年弯着腰,拿着拖把在和所有人一起拖地。

教室里灰尘漫天,他面无表情,不似其他同学一般边扫地边打闹。他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安静沉默,仿佛刚刚那些偏激恶意的话不是他对自己说的,而是自己的臆想。卓盈静觉得荒诞可怕。

她苍白着脸把窗户擦完了,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想验证这是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卓盈静拉住了一个上完厕所的女同学,低声问:“你知道我们班的裴川他的腿……”

那个女生错愕地看了眼卓盈静,想起了卓盈静是裴川的新同桌。女生目光别扭了两秒,似同情又似叹息地看了眼卓盈静,然后同样压低声音道:“他啊,没有小腿,据说安了假肢的。你仔细看看他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不一样。”

卓盈静如遭雷劈,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淡漠清冷的男孩子有这样可怖的残缺。

~

初中走出校园的那条路有一个篮球场,裴川背着书包走过去的时候,一个篮球径直飞过来。

他抬手,稳稳接住那个险些砸中他的球。

那边几个少年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捡球的少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

“你反应真快,身手也好,有空一起打球吧。”

裴川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誉,觉得讽刺又好笑。他没回话,背着书包拐出了篮球场。

裴川很不高兴。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有一天会被自己这样偏激地说出来。然而裴川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得多,他几乎能猜到卓盈静的心理路程,她会去像其他同学求证,然后渐渐疏远自己。

如果严重的话……

如果严重的话,她会去向老师申请换同桌。

绕过曲曲折折的小路,是几株石榴花。它们已经过了花期,在秋天里有几分涩然的凋零。

花深处,贝瑶抱着膝盖坐在岩石上,书包被她抱在怀里。

她穿着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校服,一见到裴川经过,她赶紧跟了上去。

“裴川。”她抱着自己的书包,“今天秦老师讲的最后一道数学题我没听懂,你会吗?”

他沉默着,目不斜视:“不会。”

“那我回去看懂了给你讲好不好。”

“不用。”

“你在生气吗?”

“没有。”

她咬唇,没忍住笑了:“裴川,你可以改名字叫‘裴不高兴’了。”

裴川恼怒极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气,甚至在她看来是幼稚毫无来由的。“裴不高兴”冷着脸,漆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贝瑶说:“你别不高兴啦,我把我的九连环送给你好不好。”

她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九连环,这是贝立材特地给她买的。贝瑶还没舍得玩,据说很难解开。

她笑着摇了摇九连环,它叮铃铃作响。

裴川冷着脸接过来,在她诧异的视线中,一环扣一环地解,整个九连环解开不过两分钟。

他又塞回到她手中,一言不往前走。

贝瑶抱着解得整整齐齐的九连环,愣了一下又跟了上去。秋风吹动少年黑色的,她边走边低头把九连环弄乱。

贝瑶自己解,却怎么也解不开了。

贝瑶并不生气他的冷淡,她走在他身边,轻轻哼歌。她唱的是零三年容祖儿新专辑《我的骄傲》。

“prd n your ys

为我改写下半生……”

贝瑶声音又轻又软,唱歌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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