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谦初时一愣,然后探头仔细看纸上的文字。
他突然激动道:“这……这好像是卑职的,刺史印信啊!”
狄仁杰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方大人的刺史印信,上面有你当年就任幽州刺史时按下的指印。”
“本阁并非怀疑方大人,只因假刺史案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不得不防啊。”
方谦也是通情达理道:“卑职明白。”
而后,旁边早有仆役将一张白纸和印泥递给方谦,请他按下指印。
方谦一点也不露怯,将大拇指在印泥中蘸了蘸,自信地按下手印。
狄仁杰接过纸张,与在半空中与印信上的指纹仔细比对。
看了半天后,狄仁杰颔首道:“嗯,果然是分毫不差。”
这一幕对比指纹,赵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看得有些怀疑人生。
赵既不禁惊叹:“如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大人这一双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比对指纹。”
虎敬晖也不甘示弱,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吹捧狄仁杰的机会。
“大人这双眼睛,堪称是举世无双。”
方谦也在一旁翘起大拇指:“狄公确实明察秋毫,不愧神断之名。”
狄仁杰闻言大笑:“诸位过誉了,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方谦却没有住嘴的意思,他微微叹气,仿佛有些黯然神伤。
“这些年如果有一个到幽州的上官,似大人这般心细,卑职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狄仁杰见方谦有些沮丧,一指桌上的饭菜,开解道:“今日是大喜之日,略备薄酒,方大人不要嫌弃,请用。”
方谦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久在囹圄之中,食不果腹,谈何嫌弃。”
言罢,方谦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仿佛真是饿死鬼投胎,如风卷残云,将酒菜吃了一圈。
看着方谦的吃相,赵既与李元芳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
吃了半桌酒菜,方谦也注意到了众人看他的眼光,赶忙放下筷子。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又擦了擦嘴,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卑职吃相不雅,令诸位大人见笑了。”
“诶~,方大人身在地道之中多年,缺衣少食,这般表现不足为怪。”狄仁杰笑道。
方谦闭目长叹一声,仿佛又在伤感于被关押的经历。
狄仁杰见方谦又有要玉玉的倾向,急忙劝道:“方大人,不要见外,多吃些才是。”
方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下官已是酒足饭饱。”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方大人能不能给本阁说一说,你落入歹人之手的经历?”
听到这话,方谦脸色微微一变,他意识到,狄仁杰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狄仁杰对自己的态度,这是此次计划最大的考验。
方谦不敢和狄仁杰对视,装作努力回想的样子,说起了编好的故事:
“三年前,卑职刚刚就任幽州刺史不久,有一位故人刘金来访……”
一听到“刘金”二字,赵既暗自发笑。
方谦编的这个故事,从一开头就糟糕极了。
提到刘金这個本案的关键人物,恰恰会刺激狄仁杰敏锐的神经。
这就是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既看了一眼狄仁杰,他果然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方谦却并未察觉不妥,他继续说:“其实刘金和卑职已经十几年不曾来往,那一次却突然到访。卑职虽然奇怪,但还是热情地招待了他。谁知竟惹出祸来。”
说到此处,方谦偷瞄了狄仁杰一眼,只见他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赶忙又移开了目光。
方谦又换上一副回忆出神的模样,谈起过往:“在刘金来访的那天晚上,我设酒招待刘金。他却忽然提起卑职参与越王襄阳大会的事。”
“大人是知道的,越王借口观花,邀集众人,实际目的却是要与会者共同起兵谋反。这种事情,卑职当然是严词拒绝。”
“拒绝之后,卑职就逃回幽州,将此事藏在心底,绝口不提。再后来越王伏诛,卑职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牵连。”
狄仁杰听到此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只不过他也不打断方谦,继续看其表演。
方谦还是自顾自说着:“刘金当日旧事重提,劝说卑职继越王遗志,举幽州之力,反周复唐。卑职哪敢答应,推说要考虑考虑,借故脱身。”
“大人知道,前些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当道,若是被刘金告上一状,卑职将死无葬身之地。”方谦一副恐惧之色。
听到此处,狄仁杰点点头,似乎颇有同感,毕竟他也有被酷吏陷害过的经历。
方谦瞥见,以为狄仁杰信了说辞,接着道:“事后卑职越想越怕,想去劝刘金尽早离开。我赶到驿馆,好言相劝,可刘金不但不听,反而威胁卑职,说要将我参与越王大会的事告发出去。”
“卑职本来万分惶恐,可是突然之间,驿馆外人马喧哗,随后,驿馆中的官吏领着内卫冲进来房间,抓走了刘金。卑职躲在床底才逃过一劫。”
说完着一段,方谦仿佛心有余悸,当年之事好像还历历在目。
此时,一直沉默的虎敬晖,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捧哏道:“那刘金为什么不把方大人的事告发给内卫?”
方谦不假思索,接着虎敬晖的话道:“我本来也不明白。直到假刺史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明白,他们是想将我换掉,窃取刺史之位。”
赵既诧异地看着虎敬晖和方谦,暗暗腹诽:“这两个影帝衔接得挺好呀,最紧要的地方就这么给糊弄过去了。”
不知不觉,方谦的故事到了尾声:“从那时起,我就被软禁在刺史府后院。大约半年之后,又被关进了秘道,一直关到了现在。”
方谦说了半天,话中真真假假,狄仁杰捋着胡须,仔细思量着。
看着方谦、虎敬晖飙戏,赵既也有心参与进去,他问道:“方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
方谦一脸从容道:“将军请讲。”
赵既道:“既然他们已经将你换掉,为何不杀死你,以绝后患呢?”
狄仁杰一听赵既之言,皱眉道:“诶,承远,不得无礼。”
方谦笑了笑,表示他并不在意:“将军有所不知,一州政务何其繁杂,他们急切之间难以上手,是故留下卑职,帮助处理政事。”
赵既笑吟吟道:“这么说,方大人曾经屈身事贼喽?”
方谦面露惭愧之色:“惭愧,为保全性命,我确实不得已配合他们。”
狄仁杰倒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此乃人之常情,也怪不得方大人。”
方谦一听此言,起身拜倒在狄仁杰面前,一脸动容:
“谢阁老包容,阁老待卑职真有天高地厚之恩。卑职…呜呜……”
说着,竟擦起眼泪来。
狄仁杰见状,赶忙将方谦扶起,安抚道:“好了,好了。方大人辛苦了,我看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本阁还有些问题请教。”
方谦又擦了擦眼泪,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恭送大人。”
狄仁杰既然发话,赵既等也只有依次离席而去。
方谦目送几人渐渐走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狄仁杰虽然没怎么说话,却给了方谦难以形容的压力。
计划看似进行得很顺利,但方谦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方谦低眉沉吟,仔细回想了之前的情景,狄仁杰、赵既、虎敬晖等人的反应、表情一一在他脑海中回放。
半晌后,方谦放下心来:“我应该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应该是太过紧张,所以才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