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在下,不知洗去了多少污浊,遮掩了多少阴私之事。
欣赏了半夜王知远跳大神,赵既心情不错。
将宿卫的任务交接给下一批千牛卫,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准备返回卫府休息。
然而他刚出了宫城没多久,便被一个披着蓑衣,车夫模样的人拦住了。
那人语气恭敬:“赵将军,我家主人有请。”
他手指指向不远处,透过大雨,隐隐约约能看见一辆马车的轮廓。
赵既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不知你家主人是?”
“鸾台张阁老。”车夫简洁地回答道。
赵既闻言皱了皱眉。由于狄仁杰的关系,赵既和张柬之也算是相识,知根知底。
此人和狄仁杰一样,从不避讳自己的复唐立场。
而且他脾气并不好,经常强项犯上,和狄仁杰那种温和派还有所不同,应该说是复唐的激进派。
张柬之深夜冒雨相邀,要谈的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我家主人现在就在那辆马车之中。请赵将军务必前去一会。”车夫催促道。
人家宰相亲自在这里拦着自己,看样子不好推辞了。
于是赵既点头答应:“请。”
二人快步向马车走去,赵既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有人,便上了马车。
车内,一盏小灯照亮了昏暗的空间,张柬之端坐在一旁。
只见他一身便装,衣服上有些地方淋湿了,鞋上沾着不少泥巴,似乎刚刚去过了什么地方。
“张公,如此雨夜拦住末将,不知有何吩咐?”赵既拱手施礼,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柬之微微一笑,缓缓道:“承远少年英才,身领宿卫禁中的重任。今日请承远来,正是有事相询。”
赵既连称不敢:“张公谬赞了,阁老有什么话,请问就是。”
张柬之点了点头,问道:“连月以来,陛下龙体欠安,疏于朝事,老夫和许多大臣都难见陛下一面。”
“听说前些日子陛下突发急症,召狄公入宫诊断,老夫愈发忧心陛下龙体,心中不胜惶恐。”
“老夫本意找狄公问一问情况,可是今日去他府上,他又有事外出了。但听说当夜承远也在陛下身旁,所以特来相问,不知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赵既眼角抽了抽,这不是扯淡吗,真要是问这个,何必大半夜弄得鬼鬼祟祟的。
“回阁老,陛下最近身体稍有违和,前夜受惊,这才召狄公入宫。但经狄公诊断,陛下不过是受惊过度,身体没有大问题。”赵既如实答道。
张柬之闻言皱起了眉头:“可是老夫听说今日陛下再次受惊,说是什么恶鬼缠身,请了国师王知远连夜进宫驱鬼,是否确有其事?”
赵既稍稍讶异,这些人的消息都好灵通啊,王知远刚刚出宫去,消息就传开了。
“阁老所言不差,今夜国师王知远确实奉诏入宫捉鬼。”
张柬之不禁发笑:“那不知王知远驱鬼的效果如何?”
赵既笑道:“阁老说笑了,王知远之流,不过装神弄鬼,无中生有,有何效果可言?”
张柬之抚掌大笑:“说得好啊,世上本无鬼可言。那你可知陛下因何说恶鬼缠身?”
“请阁老赐教。”
张柬之捋了捋胡须,叹息道:“陛下年事已高,体虚神衰,所见所感,幻象丛生。这是大限将至的预兆啊。”
赵既目瞪口呆,没想到张柬之说话这么大胆:“阁老慎言,此话末将只当是乱风过耳,从没有过听过。末将告辞了。”
言罢,赵既就要起身下车,张柬之却一把拉住了赵既的胳膊:“诶,承远留步,难道你要看着李唐神器亡在伱手中吗?”
张柬之年纪不小,力道却挺足,赵既若强行挣开,还真怕把老头弄伤了。
而且这张柬之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既哭笑不得:“末将区区一个千牛卫中郎将,李唐神器岂在末将手中?阁老是不是太看得起末将了。”
张柬之强拦住了赵既,又道:“承远所处的位置关键呐。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你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而且能封锁消息。”
“你可知道,武三思等武姓宗王,连着他们手下的党羽,这几日三番两次相聚密谋。”
“彼辈就是要等陛下殡天,叛乱为逆,夺我李唐神器,毁李唐江山。这些人如果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之所以敢同承远说这些,乃因你与狄公关系匪浅。以狄公的识人之明,他所提拔、交往的,都是才干之士,更是李唐忠臣。”
“而你曾在太子卫率中出任过郎将,与太子关系非比寻常,等到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击破武三思等辈的逆谋,还我李唐神器。”
“而如果放任武三思行事,就凭你在东宫任职和与狄公的关系,恐怕不会有好下场。不知承远意下如何?”
赵既沉吟片刻,考虑张柬之所讲的利弊。
如果武则天真的快死了,张柬之讲得一点不错,赵既的履历使他天然地依附于狄仁杰、太子等复唐派,出于个人利益考量,也该反武复唐。
可惜武则天病危只是假象,所以这一切讨论的基础都不存在了。
而且拥立李显还前途无限?
神龙政变几个功臣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就这一条赵既也不可能趟这趟浑水。
于是赵既糊弄道:“既然武三思等图谋窜逆,阁老就该具表参奏,末将人微言轻,只怕帮不上忙了。”
张柬之闻言一愣,他原以为赵既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是个可资任用之人,没想到碰壁了。
“也罢,既然承远不愿,老夫也不好强求,但希望你不负狄公,不要助武三思等人为逆。”
赵既摇头失笑:“阁老,不是末将不愿。如果有狄公一句话,或者有太子亲自出面,末将没有二话。”
张柬之面色微变,他心知肚明,今日求见太子,对方却故意避而不见。
狄仁杰虽然一心匡扶李唐,但是对武则天也说得上忠心耿耿,这两个人都未必赞同他的计划。
赵既敏锐地捕捉到张柬之的神色变化,也知道李显那个软蛋不靠谱,而狄仁杰是温和复唐派,张柬之也未必有把握说服他。
这还玩个锤子,最关键的两个人都没谈妥,那事情根本不靠谱。
张柬之叹息一声:“既然如此,老夫找机会问问狄公的意见,再做计较。”
他的心中也开始打鼓,计划似乎确实操之过急了。
赵既和狄仁杰关系匪浅,又与太子有瓜葛,他的态度都已经如此暧昧,普通禁军中下层军官的态度可想而知。
预想中那种振臂一呼,万众响应的效果似乎不可能了。
既然谈不拢,赵既便下了车,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也感到心中一阵沉重。
表面上这神都还很平静,但其实已经暗流涌动,若是武则天真有个三长两短,事情还真不知道会向何处发展。
但这并不符合赵既的利益,武则天还是多活几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