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她黎想,他居然记住她名字了。
窃喜代替上一秒想要逃离的理智,黎想有点惊奇,也迟疑地慢慢转过身,尴尬地问好:“嗨。”
薄浮林终于认真看了她今晚这一身打扮,清瘦指骨搭在靠近她这侧的扶栏上:“你在这干嘛?”
黎想老实巴交地回答:“玩游戏。”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这?”他往后指了下宴会厅里流动的人群,猜测道,“你也跟着长辈来的?”
“不是不是!”生怕他误会,但也并不想把自己家那点破事全盘交代。黎想诹出一句,“我是来当服务员的……但没应聘上。”
DK给建筑师开的薪水有这么低?薄浮林默了一秒,轻笑了声,散漫中带点低谑的意思:“那你刚见到我跑什么。”
“我怕您喊我加班。”
“……”
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太拙劣,黎想低着眼皮想出另一个转移话题的方式:“卡夹,还要吗?”
薄浮林瞥她:“在身上?”
“在公司——”
好吧,还是要回去加班。
但黎想觉得自己赚了,加班不仅有加班费,她还顺便搭上了薄浮林的顺风车。
小薄总的车实在太多,回国这几天已经换了第三辆,这次开的是辆较为低调的灰色帕拉梅拉。
她坐在副驾有点无所适从,没话找话道:“谢谢您送我一程。”
“不用谢。”他懒洋洋,一副心情不错的资.本家嘴脸,“反正你也是去替我赚钱卖命。”
“……”
打工人黎想无话可说。
霓虹车灯在他们身遭铺满,快速掠过的橘红色灯影像是将夜景浸在胶片老电影里。玻璃窗稍稍敞开了点,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填充了彼此没交谈的空隙。
薄浮林晚上开车有戴眼镜的习惯,扶镜框的动作也有股越禁越欲的味道。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他伸手将西装外套里面那件鸦色衬衫上的领带稍稍扯松,下颌尖尖的,克制又斯文败类的形象若隐若现。
黎想余光不断往他那看,下意识地吞了吞干涩喉咙。好犯规,能不能告他性.骚扰。
她那谈恋爱的十本书还没送货到家,她暂时在理论上也毫无经验。
这样的观测距离,让黎想想起高中运动会站队那会儿。她因为个头不算高被分在了第三排前列,每次向右看齐时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时间溯洄,他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锋锐,羽翼更成熟了。
察觉到身边人紧追不舍的注视目光,薄浮林突然开口问:“区别于母婴室的其他婴室是什么意思?”
“啊?”
黎想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聊的是她上次度假村项目方案里的内部商场建设建议。
她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回答道:“国内如今大规模商场里的洗手间都配备了母婴室,但也欠缺考虑有父亲或者老人单独带孩子出行的。这部分人进母婴室其实很不方便。”
“不方便在哪?”
他像是随机考察的面试官。
黎想正襟危坐,神态认真:“做这个项目的提案之前,我在本市逛了三家大型商场的洗手间。母婴室里全是空旷的空间,有宝妈坐在长椅上哺乳。陌生小孩和女性看见也就算了,但带着孩子进去的还有成年男人,甚至有一部分男性在里面抽烟。”
像是被她说服,薄浮林点了点头:“可操作性空间大,但可实践性低。”
黎想不解:“为什么?”
“缺乏专业性管理。”他说着玩笑话,“你信不信就算多个‘父婴室’,也只是多个抽烟房?”
“……好吧。”黎想承认,“您对这类劣根性人格还挺了解。”
“你不试着反驳我吗?”车停在停车场,薄浮林并不急着上楼,转过头看她,“我刚才是站在甲方角度对你提出质疑,我并不专业。但你应该坚守自己的方案,能不能做到别出心裁是你的任务,但能不能让功能施行不归你管。”
黎想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觉得她能反驳老板。
“还有。上次在这,是我弄错了。”他视线落在她脸上,五官隐没在半明半寐中,低笑着说,“什么时候能把‘您’字改了?”
本来前面说话还挺正常的,但说个“您”字就特别阴阳怪气。
她试图掩饰这个刻意的字眼不是在闹脾气,囫囵一句:“我这是表示尊敬。”
薄浮林:“我记得我跟你同岁。”
很正常的一句话,完全没注意到无形中打击到她这个相较甚远的同龄人。黎想挫败道:“我知道了,会改的。”
他们回公司的时候,办公楼里果然还亮着灯。DK的办公区分为上下两层,占据这座大厦的27、28楼。
黎想所在部门在28楼。
薄浮林让她先上去,自己走出电梯先去一趟27楼逛逛。
她问为什么。
“你之前那句原话是什么来着?”他作出思考的模样,有些为难地重复她的话,“‘不想让同事产生误解’。”
黎想羞耻得头皮发麻,力不从心地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跟他挥挥手:“老板待会儿见。”
这会儿已经将近八点半,项目部的人在赶工重做被甲方那边打回来的方案,见到薄浮林也没太大反应。
每个人的工位变得又脏又乱,纸板乱飞。都忙得焦头烂额,怨气比鬼还重。
薄浮林是在五分钟后上来的,看见自己的卡夹被放在她工位左上角的位置。
黎想趁人不注意,向他指了下那。
下一刻迅速回到大部队里,打开电脑的CAD一起作图。
收到失物后,薄浮林没急着离开,而是在模型陈列展览区看设计作品。
大老板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走在员工区里视察,但他站在不远处的压迫感也让整个开放工作区域的气氛压抑了点。
“Fulam。”
总监出来喊了声他的英文名,把人请进了办公室里。
外边一群人如释重负。
黎想在专心拉体块的时候,闻到了来自模型制作室里夹杂着切割纸板的糊味。
一抬头,看见总监、经理和总建筑师三尊领导层小佛都在那里头陪着薄浮林这尊大佛玩泡沫切割机。
刚开完会议的隔壁组大壮一边重做城市设计导则,一边对高层的悠闲抱怨道:“他不是学商科的吗?哪懂我们建筑,在这玩什么呢。”
“老板玩得开心就行,管他懂不懂啊!”林汛随口接了句,“他要是看得懂,我们得更忙了。”
“他多少是懂点的。”黎想在一旁忍不住小声辩驳,“薄浮林在本科大二之前都一直是学建筑,后来才转了金融专业。DK这名字也是他取的,全称是德语的Dritte Kunst,意为第三艺术,建筑就是第三艺术。”
她甚至清楚薄浮林高中申请MIT那年也是申的建筑系。
当时还需要提交作品集,也就是说他在高三的时候就已经在掌握建筑学知识,早就会最基础的手绘草图和构建剖面。
大壮惊讶:“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黎想裹紧外套试图掩饰发红的脸,随手指了下另一处几位在电脑地块上修改立面图的前辈们,甩锅道:“听说的。”
工作群聊里,总监发了条信息:【茶餐厅夜宵,下班前想吃什么?大老板请客。@全体人员】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的怨气都少了几分,一言一语地开始休息点餐。但意外发生在下一刻,建模组的石香突然哀嚎一声,捂着肚子让人叫救护车。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总监开车先把人送去了医院。
经理和石香的组长在沟通员工的具体情况,薄浮林大抵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坐在一旁压着桀骜眉眼听他们的解决措施。
今晚的班也没加完,稀稀拉拉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万澄拉着黎想在茶水间清洗杯子:“我听他们那边有人说,是怀孕了。”
联想到她之前告诉自己的事,黎想瞥了眼外面赵颁那副衣冠禽兽的样子,还站在那冠冕堂皇地安抚众人:“他会负责吗?”
“你傻了?”万澄无奈摇摇头,“小香也是个傻孩子。”
……
黎想下电梯时,已经算最后走的人之一。她下到一楼时,刚出大厦,就被眼前开过来的那辆灰色帕拉梅拉鸣了一声车笛。
车窗缓缓降下,薄浮林侧过身,手里捞着一条她落在副驾驶的手链在她面前晃了晃,并没先开口说话。
大概是碰壁一次之后,怕再落她话柄。
黎想上前接过那条手链,微微俯身看向他,表情极为真挚:“不好意思,我刚还在找它呢。”
薄浮林斜了斜脑袋,不置可否。
车要重新开走之前,黎想喊住他:“去不去吃东西?”
他抬眼:“刚在宴会上没吃饱?”
鸿门宴怎么吃得饱。
再说了,她很讲规矩的。上班好好赚钱,下班抓紧追人。
黎想咬唇,大着胆子试探性地继续开口:“反正你刚才也想请公司里的人吃宵夜来着,既然没吃成,今晚换我请你好了。”
“等等,这次不是我的错觉吧?”薄浮林斟酌用词,挑眉确认,“你在约我单独吃宵夜。”
黎想微微抿唇笑,诚恳道:“上次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