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如此,庞瀚和豫添就越是着急。
陛下这一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当朝中百官习惯了听齐依云旨令行事,围绕在她的身边处理政务,对她的认可度越高,那再想要推翻她遇到的阻碍就会越大。
都是官场的老狐狸了,对此心知肚明。
庞瀚急,是因为齐依云是太子亲姐,而且在这段时间处理朝政的过程中,她明显有意在疏离他这位宰相,正在一点点地把他排挤在处理事情的圈子外。
这一点对他来说,无异于架空权力。
虽然他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是齐依云短时间内就能吃掉到的。
可朝中百官都很机灵,他们发现这种趋势之后,纷纷开始疏远他的时候,证明她的做法已经开始奏效。
照这样下去,宰相一系,就要被孤立出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齐依云的这番操作,让庞瀚深刻怀疑是有陛下在后边支招。
否则一个初涉朝堂的齐依云,即便有些天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敢对他动手。
钝刀子割肉,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难受的不止是庞瀚,齐依云针对边境战事情况,对北峰军也做了一些变动。
将忠武将军黎辉提上了北峰军主将之位,黎府五虎,也是各有安排,实际上掌控了北峰军的主要军权。
这番安排,齐依云是拿着陛下的旨令做的,豫添虽心中不满,却也不敢有半分表现。
要知道北峰军可是豫添的禁脔,虽然在金陵城当了十几年的闲散国公爷,可北峰军中的主将都是他的老部下,影响力丝毫不减。
齐依云的这番操作,直接将北峰军中的几位将领直接明升暗降,给调动到南方去了。
要说她不是针对豫添,谁都不会相信。
毕竟调动的全是豫添的老部下,而且都是关键职位。
可以说是短短几次调动,便斩断了豫添和北峰军之间的联系。
豫添气得几天都没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反字。
豫添很清楚,这是陛下想要斩断他的手脚,让他没法继续插手这场夺嫡之争。
太子之位迟迟没有公布,恐怕陛下考虑的也是如何权衡他和庞瀚的影响力。
齐依云这个被推到前台来的棋子,已经展露出了超绝的能力,把他们卡的很是难受。
豫添已经收到消息了,钱广正在拟定新的金陵城城防军的人员任免,准备对城防军进行新的一轮清洗。
城防军统帅余文瑞是他的老部下,这些年关系没断过。
三年前也是通过他的运作,方才将他从前线调回来,坐上了城防军统帅的位置。
现在钱广要动城防军,很显然也是冲着他来的。
齐依云的刀法还真是精准,每一刀都砍在了他的大动脉上。
“气煞老夫!齐依云这个贱人!竟然敢如此对老夫,再这样下去,老夫数十年的安排,就要被她尽数连根拔起了!”豫添把书房给砸了,气得浑身发抖,双目通红。
这场夺嫡之争,原本他胜券在握,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陛下驾崩,他便领兵进入皇宫,扶二皇子嘉佑登基,并且通过御前侍卫控制皇宫,通过城防军控制金陵城,保证局势的稳定。
他还能遥控北峰军,保证边境和其他军团的稳定性。
可现在北峰军已经实际上失去了掌控,城防军的安排也即将失效,只有御前侍卫目前还没有被动。
几名豫国公府的谋士眉头紧皱,现在的情况对于豫国公府来说的确不太妙。
长公主掌控的权柄越多,二皇子登位的概率就越小。
而且,若是豫国公府的影响力被不断削弱,就算二皇子真的上位了,对豫国公府来说,意义也就没那么大了。
“你们说,如今应当如何是好?”豫添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众谋士问道。
“国公,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探出陛下的口风,到底是想要立长公主为女帝,还是培养她成为顾命大臣,先暂代朝政。”一名谋士开口道:“倘若是前者,那庞瀚应该比我们更着急,不如让他先动也无妨。”
“倘若是后者,我们国公府就更不应该着急了。二皇子有仁德之名,又比其他皇子年长几岁,是有较大几率能够登上皇位的。
豫国公府即便什么都不做,那也是蓝山国四大国公府之首,崇高的地位不会改变。
若是此事妄动,反而可能招致陛下的反感与提防,直接将二皇子排除在继承者之列以外,反倒坏了大事。”
此谋士名为风运良,早年曾当过地方府尹,后因被税银案牵连而罢官,走投无路拜入豫添门下。
这段时间豫添曾多次召集心腹谋士,谋划如何扶二皇子登基之事。
风运良主张的是不要轻举妄动,现在的局势对于二皇子而言是有利的。
庞瀚因为庞瑞牵扯到东宫事变之中,所面临的困局远比豫国公府要麻烦的多。
现在贸然做出动作,反而很容易将陛下推向对方。
豫国公的身份太特殊了,很容易被陛下忌惮,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这道理,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谋士,应该都能想得明白。
眼下长公主的一系列动作,就是在削弱豫国公的影响力。
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反倒可能是陛下有可能选择二皇子继位的信号。
将豫国公的影响力削弱到无法过度影响朝政和权力过渡的程度,这样二皇子继位之后,便不会是一个傀儡,而是真正的皇帝。
以陛下的老谋深算,不可能不会考虑到这些。
包括让长公主临朝听政,必然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
豫添闻言若有所思,倒是冷静了不少,觉得风运良此话有些道理。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是四大国公之首,地位崇高。
可若是一步踏错,那跌落的可是深渊啊。
“风运良此言差矣,国公爷,我觉得现在陛下病危,正是我们插手的好机会,一旦长公主坐稳位子,二皇子就再无机会了。
现在长公主得势,不光只是代替陛下上朝,大小事务也是由她一人独断,可见陛下给予了她极大的权柄。
这种权柄,可是掌控整个蓝山国,您何曾见过他这般放权?太子可是都没有上朝听过政。
倘若长公主真的成了蓝山国第一位女帝,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必然是清除掉其他皇子和背后的支持者,从而杜绝皇位被倾覆的风险。
那个时候,国公府可是首当其冲,以长公主的手段和性子,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另一谋士开口道。
“没错,国公爷当年军功盖世,被誉为神将,统帅三军。只是功高盖主,被陛下所忌惮,才杯酒释兵权,回了金陵城当了个国公爷。
地位虽高,却无实权,便是那庞瀚在国公爷面前也敢装腔作势,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要我说,就该趁着现在陛下重病,长公主尚且名不正言不顺,领兵冲入皇宫,清君侧,扶二皇子登基。”豫添的旧部冯杰道。
豫添闻言,微微颌首,似有所动心。
“糊涂!糊涂啊!”风运良闻言直摇头,指着那冯杰道:“冯师爷,你这是把国公爷往谋逆的路子上逼啊!
若是事成了,二皇子登基,国公爷确实能够凭借着从龙之功,在百官之中居首席。
可若是陛下并未病重到要马上退位的程度呢?领兵入宫,这可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
如今时局平稳,长公主又得群臣之心,陛下也尚未立长公主为女帝,国公爷领兵入宫,师出何名?
更别说如今宫中强者如林,陛下从各仙门请来的仙师尚未离开,有他们在,领兵攻入皇宫落败的概率有多大,你心里没数?”
风运良这番话掷地有声,犹如一盆冰水,瞬间泼灭了众人被冯杰挑起的热血。
皇宫里的强者,的确是绕不开的一道坎。
所有人都知道大内藏着高手,但无人知晓到底有多高,有多少。
毕竟蓝山国朝局一向很稳定,当今陛下十六岁登基,至今已经四十五年,宫中从未出现过哗变之类的事情。
“入宫之事,不要再谈!”豫添也是开口道。
风运良不是危言耸听,领兵入宫,的确是造反的头等大罪,是要灭九族的。
豫家被他从一个普通氏族,带到如今的大氏族,在蓝山国内享有崇高的地位,一路艰辛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可若是一着不慎,被扣上一个造反的头衔,直接被诛灭九族,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哪怕是当年他最位高权重的时候,手握天下兵权,被陛下杯酒释去,他也未曾有过造反的想法。
陛下所带来的威慑感太强了,他在位一天,便压得人不敢有任何异动和想法。
这一次他会如此意动,便是因为太子暴毙,陛下突然病倒。
猛虎病倒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可欺的错觉。
可若是这老虎突然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依旧能够一口把人给咬死。
如今的陛下,就是这样一头病虎。
更让人头疼的是,这头病虎身旁,现在还守着另一头老虎。
虽然这头老虎尚且年幼,但已经具有噬人的能力。
没有人可以轻视这头小老虎,因为她已经展露出了自己的能力,不能让人轻视的能力。
冷静下来的豫添,让众谋士退下,独独留下了风运良,又与他密谋了一个时辰。
从豫添的书房出来,风运良快步离去,脸上神情颇为凝重,直到出了后院,方才长叹了一口气。
豫添虽然听进了他的建议和忠告,可明显还是有所想法。
位列四大国公之首,还想再进一步,那他想要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豫国公当年确实为蓝山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确实是三军统帅,名满天下,功高盖主。
可这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他的那些老部下,大半已经解甲归田,其中一些在闲散职位养老去了,还有一些甚至连个职位都没有,安心在家养老带孙了。
本来在北峰军还有几位老部下,颇有实权。
可如今已经被长公主直接明升暗降给调走了,一些调回金陵城封爵,一些调到南方去当地方大员。
这下豫添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近乎于无。
至于金陵城的城防军,统帅确实是豫添的老部下。
可造反这种提着九族脑袋的事情,对方是否真的愿意跟着豫添这个三十年前的主帅干还是两说。
而且,陛下显然也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已经开始着手整治城防军。
至于豫添在御前侍卫之中有多少安排,风运良也是不太相信的。
御前侍卫作为皇宫之中的最后一道防御,以陛下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让豫添渗透成筛子。
风运良当年走投无路,拜在了豫添门下,当了个谋士。
可过去几年也就是在府中给几位公子的孩子教书,并未做其他事情,也不算得到豫添的重用。
如今豫添意图谋反,这等灭九族的事情,他可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
在他看来,豫添成功的几率极小。
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只等陛下定下太子之位,看二皇子是否上位,再做谋划。
若是一时心急,却没能成功,功亏一篑,可是掉九族脑袋的。
今天他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是将豫添说动了几分,言明利害关系,以及种种困难和后果,希望豫添能够自己想明白来。
豫添手下那几个谋士,有几个是从军方退下来的,满脑子都是杀杀杀,自家元帅天下无敌,不应久居人下的莽夫。
可偏偏豫添就吃这一套,喜欢听他们的吹捧。
从豫国公府出来,风运良依旧有些焦躁。
他不过一介谋士,不能左右豫添的想法。
可他已经心生退意,害怕豫添一朝不冷静,脑子一热带兵冲入皇宫,那他可就真的跟着完蛋了。
他不期望于当一个从龙之臣,蓝山国临近昆仑山,已经两千年没有出现过政权更迭了。
这天下,始终都是齐家的。
并不是齐家有国运庇佑,更多的还是太清阁在掌控着局面。
蓝山国谁当家做主,太清阁说了算。
两千年对于凡人而言,是数十代传承。
可对于寿命漫长的修仙者而言,当年准许蓝山国开国皇帝称帝的那位仙人,现在可能还住在昆仑山上呢。
豫添觉得自己战功彪炳,仙人可不会这么看,凡人之间的战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不足挂齿。
夺嫡之争不管有多激烈,但只能是在皇家内部进行。
不管是长公主登位成为第一位女帝,还是二皇子、三皇子中的哪一位成为太子,登基。
这皇帝都是要姓齐的。
豫添的野心可不止这点,否则豫国公府世袭的国公爵位,就够豫家世代显贵了。
风运良回到府上,立马让夫人带着孩子,收拾行囊,明日就出发返回位于南方的娘家。
然后接了一桶凉水给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又在室外待了好一会,几乎冻僵方才返回家中。
“夫君,你这又是何苦?”妇人抱着浑身颤抖的风运良,哭着道。
“夫人,此次事情不小,你带着孩子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再来金陵城,等我回去找你们,或者派人来接你们。”风运良虽冻得浑身发抖,但说话还是非常冷静。
“好。”妇人只得点头称是。
第二天,风运良如愿得病,但还是让家中车夫把他给送到了豫国公府,给豫国公的两位孩子上课,然后直接倒在了课堂上。
这下把豫国公都惊动了,忙去请了大夫来为他诊治,一番急救之后方才苏醒过来。
“风运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的如此重?”豫添看着风运良问道,按照大夫所说,风运良先前可是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风运良一脸虚弱道:“让国公爷见笑了,昨夜回去之后喝了点酒,不慎掉到了家中的水池之中,本以为喝点姜汤暖暖身子便无事了,没想到今日起来便觉得身体不适了。”
“既然早上便觉得身体不适,怎么还来上课?”豫添问道。
“在下身体不适不算什么,可不能耽误两位公子的功课,只是没想到会在课堂上晕倒,倒是吓着两位小公子了。”风运良有些不好意思道。
“唉,你这书生,啥都好,就是倔了点。”豫添摇头,起身道:“我让大夫给你开了些药,你带回去熬吧,等这次的病养好了再来府上。”
“让国公爷费心了。”风运良忙道,末了又补充道:“国公爷,昨日小人说的话,还望国公爷三思啊,哪怕是为了几位小公子想想也行。”
豫添向着门外走去的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风运良一眼,一言未发的走了。
风运良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了。
直到下午,风运良再次醒来,方才裹着被子,提着药,登上马车返回家中。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来豫国公府上了。
不管豫添最后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再去参与任何决策。
而且时局一旦不对,他会立刻选择潜逃,往南方去,与夫人和孩子汇合,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