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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书
作者:蒋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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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除夕夜,恢宏庞大的宫殿隐藏在夜幕之中。但周围燃烧的明亮烛光,照地整座宫殿依如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宫宴被摆在了乾清宫中,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身坐最上端,而他左前方则是一身盛装的皇太后。
此时衣着统一的宫女,正手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宴会上并无舞乐,有些严肃,而席上左边坐着是皇室宗亲,而右边则是达官显贵。
宗室里那一拨里,坐在最前面的皇帝的几位兄弟,只是这大过年的,王爷们脸上并无喜色。
待皇帝端起酒杯,说了几句贺词,众人起身高呼万岁后,气氛总算有些热闹。
皇帝本就少言寡语,如今又独坐与上首,难免有些出神。这时外头又是一阵狂风,那呼啦呼啦地声音,刮地窗棂直作响,听地皇帝一愣。
他问:“外头起风了?”
荣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上露着笑意,恭敬说道:“回皇上,外头确实是起风了,钦天监那边也说了,明个大年初一会有一场大雪。”
下雪?
皇帝听了,更加沉默,原本就没表情的俊脸,越发地高深莫测。
当今皇帝乃是通过兵变登上的大宝,虽年纪轻轻,可杀兄弑弟的事情,却是一件没少做。所以在他登基之初,京城可谓是血流成河,但凡有骨头硬敢反抗的,不是下了诏狱,就是再也开不了口。
所以年轻的帝王,在这座紫禁城之中,可谓是积威甚重。即便荣海是他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已有十几年,但面对皇帝的时候,还是会战战兢兢。
“那该变冷了,”皇帝说了句话。
不过这话有些没意思,既然是下雪了,可不就该是冷了。荣海作为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既然皇上发话了,那他就该好生想想,主子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先是一想,莫非皇上是担心贫苦百姓,怕大雪毁了他们的房屋,亦或是觉得天气冷了,百姓家中没有炭火取暖。
虽然皇上对于朝中反对自己的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可是天下百姓,他却关心有加,自打登基之后,接连颁布政令改善百姓生活。大概他自己也想做出一番政绩,想让那些反对自己的人瞧瞧吧。
不过荣海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时,就瞥见皇上脸颊露出些许温和。
他心头一颤,立即轻声道:“皇上可是担心含元殿的地龙不够暖,要不奴才这会就派人过去瞧瞧。”
皇帝面色未变,不过嘴角却微微弯起,片刻后说:“你去看看含元殿的银碳够不够,她怕冷。”
荣海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等他出去后,站在殿外的小太监,瞧着他要出去,赶紧上前问道:“公公,里头宫宴还没结束呢,您这是要去哪儿?”
“小兔崽子,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给我去拿披风去,”虽到了外面,荣海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声地骂了一句。
小太监被他这么一骂,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等回来手里拿着他的披风。这是皇上去岁赏的衣裳,宫里头这些宫女太监,荣海可是头一份的荣宠。
待穿了衣裳,荣海点了刚才替他拿衣裳的小太监,跟着他一块出门。小太监没敢多问,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到外头,身上还带着殿内的暖意,就被这凌厉的寒风吹地浑身一颤。小太监抖了下,手里提着盏宫灯,就跟着出了门。外面的风刮地极大,勤政殿这样严实的门窗都被吹地呼呼作响,所以走了没几步,小太监就有些撑不住了。
小太监走在前头,六角宫灯被寒风吹地直提溜,撑了一会,里头灯火还是熄灭了。好在宫墙两边的灯亭里头已经添上了火油,这会照地路边透亮。
“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太监还是忍不住问了。
荣海拢了拢披风,虽然这风刮地他脸也生疼,他瞪了小太监一眼,道:“你眼睛放亮堂点,咱们这是去含元殿。”
一听到含元殿二字,小太监登时眼睛一亮。
荣海瞧见他那亮堂的眼神,低声一笑,便拢着披风往前头走。如今这不仅天下变了主子,就连这宫里风向都变了。先前这宫里的宫女太监,谁不是打破了头,也要争着进勤政殿,毕竟伺候万岁爷,那可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修来的福分。
可如今倒好,含元殿的这位祖宗,竟是比万岁爷还精贵着呢。不过也难怪,谁让这位是万岁爷心窝里的人,那可真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烫着了。
就当今皇上这样的心性,荣海跟在旁边瞧地十足,冷心冷肺的一个人。结果就能这般宠爱含元殿里的人,就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动她不得。
不过想想也是,那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就连荣海这样的宦官瞧见了,都失了心魂,更别提皇上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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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乐原已坐在梳妆镜前,准备卸妆,就听宫人进来禀告,说荣海这会来了。她坐在锦凳前,没有动弹。
倒是旁边的宫女忍不住说:“娘娘,要不还是宣荣公公进来吧,说不准今个皇上要来呢。”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宫女都低头笑了。
沈长乐听到她们笑了,也没说话,只瞧着妆镜里头的自己。她伸手将头上的珠钗拔了下来,铜镜虽不像西洋镜那般清楚,但依旧能看见镜子里这张倾城绝丽的容貌。
她乃是卫国公沈家的嫡女,不仅家世了得,容貌更是绝丽。想当初未出嫁之时,她也娇贵矜持,想着日后要嫁给怎样的夫郎。
可谁知十三岁时定下婚约后,未婚夫在成婚前半年,竟骑马失足摔死。后来她嫁给平阳侯嫡三子为妻,只是这位平阳侯三少爷自小便身体孱弱。当然若不是他身子有病,只怕也不会娶自己这个这个不祥之人。
她与三少爷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无夫妻之实。可当他病逝之后,自己还是被扣上了克夫的名头。
最后她兄长心疼她,将她接回了卫国公府。她自然也是彻底歇了再嫁人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后来竟然会进宫来。
当今皇上乃是通过兵变手段登基,之前一直都没有大婚,甚至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所以沈长乐进宫时,跌破了不少人的眼睛。如今这外面都在传,皇上如何如何专宠与她。
可只有沈长乐自己知道,皇帝之所以将她留在宫中,无非就是为了羞辱她的父亲。当初皇上登基,卫国公沈令承是反对最厉害的人,但皇帝已经杀了好些人。而卫国公家有开国皇上颁的丹书铁劵,一旦拿她父亲开刀,无疑就是个整个勋贵阶层作对。
就算强硬如皇上,都需要考虑再三。而将她留在宫中,不管真相如何,外人只会以为是她父亲为了讨好皇上,而献出了自己的女儿。更何况,皇上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三五不时地将珍奇异宝赏赐给她。
所以自打她入宫之后,原本跟着卫国公反对皇上的,那些勋贵人家也不禁开始慌了阵脚。不少人更是力劝皇上选秀,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样也方便他们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而不能让沈家的女儿独霸圣宠。
“娘娘,”宫女又唤了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珠钗,轻声道:“你去宣他们进来吧。”
含元殿里头地龙烧地旺,跟着领头宫女进了殿内,小太监便不自觉地抖了下。刚入内殿,登时一阵异香萦绕在鼻间,待仔细要闻,那股香味又放佛变淡了。
待再往前,便是一道流金苏帘搁在殿中,将一座宫室隔成两处。透过华贵的帘子,就瞧见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
“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荣海朗声说道,身子便跪了下去。
沈长乐坐在帘后,问道:“前头宴会结束了吗?荣公公怎么这会过来了?”
“是皇上瞧着外头风大,又听说明个有雪,便让奴才来问问娘娘殿内的炭火可够用,”荣海说道,只是沈长乐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的宫女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自己服侍的主子,这般得皇上的欢心,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也是与荣有焉呢。
沈长乐说了声多谢皇上关心的话,便再无下文。她素来对这些不上心,左右这些也不过是皇帝做的表面功夫罢了,她若是真的真情实感起来,日后伤地倒是自己。
谁知过了没多久,外面一阵喧哗声,伴着太监通报的声音,皇帝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荣海,低声斥道:“滚出去。”
荣海不敢辩解,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皇帝看了眼她身后的人,依旧冷冽:“你们也出去。”
含元殿的宫女瞧了自己主子一眼,而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宫女不敢再耽误,赶紧退出了内殿。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他二人相对而立。
待皇帝身上的寒气散去后,身上隐隐的酒味也透了出来。
眼前的人,负手而立,身板如松柏般挺直,神色虽冷肃,但五官却是难得一见的精致俊美。满身的天潢贵胄气度,当真让人看了便心生肃静。
沈长乐虽对他无情,却也恭敬,更何况皇帝虽是利用她,却也对她不错。最起码赏赐的那些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她入宫之后,就算太后偶有为难,他也处处维护。再加上这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个妃嫔,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陷害,比起当年她在平阳侯府那战战兢兢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突然空气中响起噼里啪啦地响声,是灯芯轻爆地声音。皇帝上前一步,而沈长乐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眼中如寒冰般的阴冷,渐渐消融,似是因为这殿中的暖和气息,又似因面前的美人儿。
“你今日为何未去参加宫宴?”
沈长乐正好说话,谁知皇帝却是耐心极好,又问:“是不是因为朕之前不让你家人入宫的缘故,你别生气,待正月十五的时候,朕带你出宫看花灯可好?”
这样的温言细语,从这样一个深沉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动容。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在姻缘上,她到底是福浅。
正元二年,正月十四日,吴王纪昌起兵造反,与后宫劫持太后及宸妃沈氏,意图使皇帝束手就擒。
做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沈长乐只觉得浑浑噩噩,她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怎么都睁不开。
周围有人在喊,是啊,是有人在喊。
此时她的意识终于清醒了些,但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沈长乐心里着急,正想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随后一幕幕场景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不断的闪过。皇上说正月十五要带她出宫看花灯,所以她在试穿明个出宫要穿的衣裳。
鲜艳亮丽的衣裳,还有精致的首饰,一想到那样热闹的花灯节,她的心就欢呼雀跃。这些年她一直过的黯淡,好些年都不曾经历那样的热闹了。
只是她刚换好衣裳,就听见外头有嘈杂声,还没等她回过神,就有一队穿着兵甲,拿着刀剑的侍卫冲了进来。
他们不仅劫持了她,还把太后也绑了。对,是吴王谋反了,只是他说要让皇上束手就擒。沈长乐不由想要笑,皇上待她好,不过就是表面功夫罢了,他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为了她束手就擒呢。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死。
她巴巴地看着门口,心里明白皇上不会来,可又期望地着他能来,直到她听到外面的声音……
是皇上来了。
她正要欢喜,可突然心口一疼,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扎着一根箭,而箭头已经没入她的身体。
沈长乐听到耳畔有人在哭,哭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她死了……
“大夫怎么还不来,我可怜的姑娘哟,”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听起来好像是顺姑的声音。
沈长乐笑了,她这是在做梦吧。顺姑在她五岁的时候,因为偷了家里的东西,被她的继母林氏打了一顿,便赶了出去。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顺姑是冤枉的,但她年岁太小,家里的长辈又如何会相信她的话。
等她长大了,再想找回顺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她的儿子在她被赶出去的第二年就没了,听说是病重没钱医治,后来她就疯了,最后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
“绿芜这小蹄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沈长乐就更熟悉了,是徐嬷嬷。
徐嬷嬷是她房中的管事嬷嬷,原本该陪着她出嫁的,只是她未婚夫婿还没来娶她呢,就从骑马摔死了。所以她不忍徐嬷嬷这么大年纪,还为自己操劳,就送她去养老了。
走的时候,徐嬷嬷还拉着自己的手,哭了好久。只是沈长乐不太喜欢徐嬷嬷,因为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便提起她的母亲是为了生她而死,这让沈长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