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是时间急促的声音。
中年老师一如既往的上课节奏, 就像催眠,并非叫人陷入迟钝睡意里去,而是危险逼近的暗示指令。
在说:时间就要到了,约定的时刻, 马上,现在,已经到了。
钟楼跟丧钟其实很像, 尽管它的响起只代表着下课指示。
但对某些人而言, 今天,它就是丧钟。
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拿着教案, 麻木的向外走, 忽然惊疑的现,这个教室,下课后居然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外出活动。
他抬起头, 看到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沉默的, 一个个汇集起来,有的是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 更多的是从外面走进来。
贵族学校的校服本是非常有设计感, 时尚好看。在这沉默诡异的, 目标一致的一幕幕默片下, 却仿佛诡异压抑的某种怪物。
这个男人在这个学校很久了, 他本能知道要生什么了,心跳鼓噪,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叫他立刻缩着身子快步从人群和墙壁的夹缝低头离开。
桌子前的光线,变暗的很明显,仿佛突然乌云蔽日。
真一似有所觉,慢慢抬起头。
桌子前后,围了很多人。
里里外外,甚至包括走廊,前后左右,而且越来越多。
没有人说话,没有声音,这些穿着统一校服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居高临下的,沉默的对着她。
就和弥生姬一被吓疯的那天夜里一样。
各式各样的面具下,仿佛塞进皮囊里的,是一具具怪物掌控的行尸走肉,而不是人。
恶意,从每一个冷硬沉默的幽微里扩散而出。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急促的脚步声,推搡,低吼,咒骂,兴奋,唯独没有恐惧。
就像一场势在必得,习以为常的娴熟狩猎。
真一不断的从一个又一个人的身边闪躲,跑开,有系统积分的加持,灵活的,游刃有余的,游走在他们之中,就像一个真正的鬼魅一般。
她的视野里飘过一张张面具,一声声朝向她的模糊的诅咒。
这一刻,竟说不出,到底他们和她,谁更像鬼一些。
嘻嘻嘻的笑声,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笼罩着这个春光明媚,金碧辉煌的上流高校。
一阵风吹过,暮春的樱花纷纷屑屑,远远的看去,如同少女的鲜血。
友美死后,整个学校陷入人心惶惶的疯狂。
但这疯狂,有时候并不一定是恐惧。
对某些天不怕地不怕,视人性规则约束于无物的权贵子弟而言,反倒忽然被血腥刺激、提醒了:还能杀人啊,原来。
恍然大悟,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怕弥生姬一?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面具后折射的目光,散着天真的疯狂、残忍的好奇:即便是鬼,也杀给你看哦。
追逐,逼迫,推搡。
身后是楼梯。
狭窄,冗长,回旋。
一双双面具后沉默的,充满恶意的毫不回避的目光。
一只只毫不犹豫的,伸出的手。
漩涡中心的弥生姬一,走投无路,苍白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忽然隐秘的笑了,下一刻便不知怎的竟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嘻嘻嘻,嘻嘻嘻……
阴森天真的笑意在狭窄拥挤的楼梯各处回响。
“不见了?在哪里?”
“别挤,别再过来。”
“啊,有鬼啊!”
……
本就挤作一团的人,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滚下去。
叠压,逃跑,挣扎。
惊恐的呼喊,哭泣,求饶。
嘻嘻嘻嘻,尖锐空灵的笑声。
不断闪现又消失,看不到的身影。
突然,凄厉的声音,有人喊:死人了!
更多的人却还是不断的推挤。
站起来,被踩下去,推到别人,踩踏另一个人。
死人怕什么?他们本就是要杀人的。
直到,看到,氤氲开的鲜血,掉落一地的面具,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睁着瞳孔放大的眼睛,那张肿胀青紫的脸,是熟悉的人。
“啊啊啊……”是真的死人了!
恐惧一声声的传染开,在那压抑混乱罪恶的楼道里。
救护车的声音再一次在这个学校响起。
重伤的,被踩死的。
他们的朋友,他们的盟友。
惊恐哭泣的女生的鞋子从尸体的脸上爬开,惊魂未定:“杀人凶手,弥生姬一是杀人凶手!”
“闭嘴。不能叫警察,是意外,只能是意外!”
如果叫来警察,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们要弄死弥生。
监控会告诉大家,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推出去一个无关紧要的弥生姬一,根本不会平息受害者家属的怒火,他们乃至于他们身后的家族,才会成为被指责的主要对象。
所以,只能是意外。
每个人,都是凶手,是帮凶,也是同谋。
沉默,恐惧,戾气,愤怒,兴奋,恶意……
蠢蠢欲动,逐渐酵。
最终浮现的,却是另一个颇有些颤栗兴奋的念头。
原来,这就是死啊,杀人,也不过如此嘛。
一切只是开始。
并不以死亡停下来,只会进一步加剧。
如果第一次,说要杀了弥生姬一,只是一种中二少年们装逼似的夸大其词。
这一次,弥生姬一在他们眼里,就真的是要去死一死了。
因为,叫她去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不是灭口,而是,杀人是什么感觉?某些人迫不及待好奇的想尝试一下,这个新玩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这项冰冷毫无人性的计划。
只不过,旁观的人也分为几种的。
有的并不知晓事情已经开始有些不对,还以为是以往的欺凌游戏,乐见其成,自己却不想下场参与,因为会显得没有逼格。
有的是冷眼排斥,虽然厌恶这群渣滓的恶行,但并不想多管闲事。
有的则是心有余力不足,只想自保,独善其身,不想引火烧身。
这所学校的欺凌传统已经深入骨髓,叫所有人习以为常。就是受害者群体,也不无辜。踩在同类的血肉上,苟延残喘,像角斗场里供人玩乐的低级把戏。
铃木奇佐戳了戳心不在焉的藤原斋:“藤原,你有没有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这帮混蛋真是越闹越大了啊。”
藤原斋唔了一声,目光不由的看向窗外。他也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一幕。
被追逐的弥生姬一从他身边跑过去,被逼到死角。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奇异的神秘的笑意,幽魅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他。
追逐而来的男生喘着粗气,颇为狼狈,一把扯下面具扔远,身上外套不知道丢在那里,白衬衣在壮实的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面具下的脸,不是藤原斋以为的,凶狠,嚣张,恶意,反而是茫然,愤怒,憎恨,又恐惧着。
弥生姬一一点也没有被逮到的慌乱,就仿佛,对方才是被她抓住了的那个。
男生的手臂抖着,一拳砸到她侧脸的墙壁上。
“妖怪,你这个妖怪,为什么你不去死?她死了,她死了……”男生怒吼的声音颤抖又慢慢微弱下去。
“都是因为你,大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要杀了你!”
弥生姬一却没有看那个人一眼,细长的眼睛就这么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冷冷的,静静的,意有所指的凝视着他。
藤原斋,很在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时候,这个笑容天真邪恶的少女,甚至会直接躲到他的身后来,并非寻求庇护,更像是在玩一个危险刺激的游戏。
从不说话,每一次,都拿那双危险的放肆的,冰冷又神秘的眼神引诱似的看着他。就好像,平安京物语里面,扰乱人心的妖姬。
他自然很快就从跑来的其他人那里,知晓生了什么。甚至看见了担架抬走的时候,垂下来的被踩得青紫的手。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弥生。
在藤原斋看来,死亡固然叫人觉得不舒服,但是稀松平常。医院里每分每秒都在死人,何况死的是那种人,因为那种原因死去。既不意外,也不觉得可惜,甚至叫人笑。
藤原斋从很久前就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人只比动物世界善于伪装罢了,更残酷,也更凶狠。
在他眼里,若是不够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给别人添麻烦的事。
害人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害死,那简直就是难得惹人笑的娱乐了。
藤原斋欣赏强者,他喜欢,危险美丽的事物。
但现在,连他也开始为弥生姬一的处境担忧了。
因为这群人,好像疯了。
对弥生姬一的狩猎,从未停止,即便生了踩踏事件。
最初大多数人,或许只是为了教训一下她,或者,只当惯性参与的一次群体性欺凌娱乐罢了。
这样的人,很好打,甚至不需要出动系统的积分。真一自己就能解决了。比如,跑到某些他们惹不起,不能惹,不该惹的人的领域去。
藤原斋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每次真一遛人玩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附近不远处。
大多时候,是在安静文艺的看书。像个唯美初恋电影里的男主角。
而真一的画风,大概就是女高怪谈了。
他就安静的抬眼看着她,不管她在别人看来,神情有多邪性诡异,都好像,并不在意。
说实话,单看脸的话,到还是挺不错的,但也就只是脸了。
这么不配合的小哥哥,闹得真一都演不下去了。
她无趣的收回恶意的笑容,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