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指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赵铁牛忙替老村长解释,“你四爷爷说不了话,见到大枣村村长解释不出咱逃荒的缘由,所以不去了。”
老村长忙不迭点头,想不到赵铁牛手臭能熏死人,脑子竟如此灵光。
梨花透过竹子往外瞧,若有所思道,“村长爷,我想去趟茅厕,能不能让铁牛叔陪我啊?”
不等老村长示意,赵铁牛连连甩头,“怕是不行,我那岳父难缠得很,他若看见我,势必闹死闹活的赖上我。”
余光瞄到铺席的刘二,“刘二,你陪三娘去一趟吧。”
刘二素来积极,当即应下,问他媳妇想不想如厕,想的话一起去。
梨花听到,急声道,“我阿奶累了,让刘二婶给我阿奶捶捶肩,我回来她再去...”
老太太离得不远,听孙女这般关心自个儿,眉梢眼角都是笑,刘二媳妇见了,拖着铺好的凉席往老太太那边去,与刘二道,“我不去,你和三娘子去吧。”
途中如厕极其不便,汉子们还好,钻个树丛就解决了,妇人们则麻烦得多。
看梨花要去农家借茅厕,好几个跟了过来。
日头快升至头顶了,正是晒的时候,梨花以扇挡在头顶,俏皮的与婶娘们道,“村里恐有死人哟...”
“……”想到那具爬满蛆的尸体,妇人们苦大仇深,不由得踌躇起来。
梨花趁机溜得飞快,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刘二纳闷不已,“三娘子,你为何要吓唬她们?”
小路狭窄,路边两侧的杂草快到梨花胸口了,她回眸看向竹林,确认婶娘们没跟过来,侧身绕过刘二身后,“我哪儿吓唬她们了?”
“村里若有死尸,村长早就命人埋了,不会任其发臭的...”刘二笃定的说,“只有村外的尸体才会没人管。”
梨花扬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说道,“刘二叔,你真聪明。”
猝不及防受到称赞,刘二羞涩的红了脸,闲暇时,东家出门会让他赶车,所以茶馆他也去过,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
就说刚刚那具尸体,哪怕面目全非,恶臭无比,老村长仍大发善心用竹席将其盖住,因此他揣测,“三娘子不希望她们来吗?”
梨花没否认,“你说说我为何不让她们来?”
刘二不由得看向前边的茅草屋,屋子占地不大,屋顶上长出了草,最近干旱,草全枯了,院子四周的竹篱笆歪歪斜斜的,荒草幽深,遮住了院门,一片破败之色。
他狐疑,“大枣村也逃荒去了?”
“不好说。”梨花站在他的影子下,额头起了细密的汗,“咱们来了这么久都没看到院里有人张望,要么不在家,要么...”
她顿了顿,一字一字缓道,“全死了。”
刘二愕然扭头看她,“全死了?”
梨花嗯了声,“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用看,当闻到那股熟悉的浓烈的臭味时,刘二就知道梨花猜对了。
这户人家全死了。
因为但凡有个活人,绝不会任由家人尸体腐烂而不管。
“三娘子,咱得知会他们村长。”刘二停下脚步,语气沉沉。
梨花望向荒芜的农家小院,思忖道,“村长或许知道呢?”
刘二不可思议的抬头,“怎么可能?”
梨花问他,“小暑过后,咱们村也死了人,可有村长爷不知道的?”
刘二摇头。
村里死了人,老村长会出面询问他们的死亡原因,若因炎热劳累导致的,老村长会送些粗粮给他们的家人,劝其他人引以为戒。
刘二不解,“大枣村村长为什么不...”
“不安葬他们吗?”光线太亮,梨花不得眯起眼,“看这茅屋布局,一家少说五六口人,村长带着人进院搬运尸体,村民们就会看到他们的死状,从而猜测他们因何离世的,还敢住在村里吗?”
说话时,梨花脸上透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一家人离奇死亡,多半是因饥荒或口渴,一旦村民们搬走,这一家人的事儿就会泄露,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里正知道后,肯定会找大枣村村长问话,无论原因是什么,他村长的位置难保...”
“当然,这是没有引起其他村动乱的情况,其他村要是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他还会被砍头...”
动摇民心是死罪,这也是老村长劝全村人逃荒却不与其他村村长通气的原因,见刘二陷入沉思,梨花掉头往回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得很,刘二叔,日后你无论做什么悄悄的,别往外声张...”
刘二张了张嘴,“可纸包不住火,外头的人早晚会知道...”
“如果外头死的人更多呢?”梨花云淡风轻道,“能坐上村长那个位置的人绝不是傻子,他现在就等其他村死人他好浑水摸鱼呢。”
刘二想反驳,见她走出去几步远,迅速跟上,“三娘子,你怎么懂这么多?”
梨花回眸,粲然一笑,“跟说书先生学的啊。”
刘二没读过书,不懂里边的门道,但梨花几个月大就进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懂得多没什么奇怪的,他夸她,“三娘子,你真聪明。”
“所以啊,以后都得听我的。”梨花趁机收拢人心,“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不会让你吃亏的。”
听到这话,刘二不好意思的挠头,这是他娘嘱咐的话。
出门前,他娘把他拉进屋叮嘱了许久,说东家宽厚仁慈,吩咐什么他照办就好,以东家的性子,必不会亏待他,想到他娘,他重重点头,“三娘子,有啥事你交代我去办就是。”
梨花心下满意,指着山坡下的农家小院,“待会你去看看那儿住着人没...”
刘二应下。
梨花沉默下来,到竹林后,方才被恶心到的妇人们目光灼灼望过来,估计看她没进院,好奇那边是不是死了人。
梨花不想节外生枝,故意揉了揉鼻子,“那边有臭味。”
一提臭,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尸臭’二字,转而回想到宛若蚂蚁窝的蛆,一个没忍住,再次干呕起来。
原本想等她探好路再过去的妇人们决定放弃去农家茅厕的念头,回去找自家汉子,让他们挖个坑,抱枯草搭个茅厕。
要在竹林待大半天,没有茅厕是不便,汉子们当即扛起锄头挖坑去,多出的人手则去路边挖杂草。
老吴氏见儿子汗流浃背,愤怒的骂儿媳,“三娘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真要死了人,村民肯定会告知村长,由村长主持安葬事宜,要知道,前几日里正就发了话,各村地界内的尸体各村负责掩埋,若发现哪个村有暴露者,扣粮半斗。
所以那边不可能有死人。
想到死人,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重新涌入脑海。
“呕...”老吴氏抑制不住恶心感,又开始吐酸水。
老太太看得满脸乐呵,见梨花出了汗,替她摇扇子,“待会我让你阿耶腾个木桶出来,想如厕就去车上...”
车棚前后有竹帘,但要搁置棺材,竹帘被取下来了,老太太道,“到时我和你刘二婶替你守着。”
梨花如醍醐灌顶,拍头,“我怎么没想到?”
老太太失笑,“阿奶想到不就行了?”
梨花靠过去,脑袋枕着老太太手臂撒娇,“有阿奶真好。”
老太太顿时笑没了眼。
祖孙两其乐融融,和两个妯娌坐在一起的元氏都快被臭死了。
她向族里人借了一张竹席,两个弟妹不由分说牵着孩子就坐了进来,她虽不高兴,可她是长嫂,只能留位置给她们,谁知邵氏一脱鞋,脚比鸡屎还臭。
她捏住鼻子,“三弟妹,你多久没洗脚了?”
这味道,怕不是光脚钻过鸡笼吧?
邵氏也闻到自己的脚臭味了,尴尬道,“几天吧。”
梨花病后,她寸步不离的守在门边,别说洗脚,衣服都没换过。
见元氏柳叶眉都皱没了,她问,“很臭?”
“臭不臭你不知道吗?”同样被臭得捏住鼻子的赵文茵尖声质问。
邵氏老实回,“我闻着还行。”
“......”赵文茵张嘴干呕,推她,“走走走,走远点。”
元氏没有制止女儿的行径,“三弟妹,要不你去洗个脚?”
邵氏面露难色,“没水啊?”
老村长再三提醒她们省着水用,她这时洗脚,不是找骂吗?不说老村长,单是老太太那关就过不了。
元氏给她出招,“要不找梨花,让她向老太太讨点水?”
老太太最疼梨花,梨花开口的话,老太太不会说什么。
邵氏心有踟蹰,“估计不行,前几天她要我放她出去,我没同意,她心里恨着呢。”
夜间,她听到梨花骂她重男轻女,疼儿子不疼她。
语气咬牙切齿的,仿佛要把她生吞似的,吓得她都不敢闭眼,甚至把儿子送到娘家住了几日,昨天梨花病好她才敢去接人。
此刻要她找梨花要水,她没那个胆儿,“大嫂,我穿鞋,脚伸远点行不?”
不行又能怎么办?元氏挪到另一头,背对着邵氏。
邵氏缩起身,尽可能的离她远点。
这事搁平时,周围的媳妇肯定会窃窃私语一番,但她们太累了,昨晚进山挑水忙到快天亮,接着又火急火燎的收拾行李赶路,小腿又酸又疼,哪有精神闲聊?
何况,她们还得做午饭呢。
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准备干粮,眼下快晌午了,大人不吃,小孩也饿了。
思及此,她们不坐了,找带了釜鬲的人家商量搭伙做饭,柴火满地都是很好找,水和粮的话各家分摊。
有釜鬲的人家自知不是摆架子的时候,找好摆釜的地就着手煮饭事宜。
她们生火时,刘二回来了,他记着梨花的话,没有大声嚷嚷,而是把梨花拉到一旁说的,“山下共四家人,两家有臭味,其余两家院里没人,不知搬走了还是待在屋里,谷底我没去。”
谷底房屋密集,他怕惊动大枣村村长,照三娘子的话,村长不是好人,知道他发现村里的秘密,没准会杀他灭口。
“三娘子,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村里一户一户的死,要么是饥荒给闹的,要么有瘟疫,刘二问,“要不要告诉老村长?”
“暂时别说。”梨花沉吟道,“这会儿又热又晒,赶路的话好多人受不了,要不你守在这儿,发现不对劲立刻喊人。”
眼下只有这样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