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盘桓两日。倒不是格花喜欢这小镇,也不是眷念松子,当然她也会想到松子。只是她确实不知道该向那里去。第三天,她想人总得有个去处,她决定回古城。出了小镇路上人烟稀落。她跑了一会儿,又从马上下来,牵着马慢慢向前走,她并不着急赶路。忽然前面传来啪啪的枪声。她举目望去。只见一队国军,约莫十个人,正在追赶两个人。两个人边跑边反击。眼见着无路可逃。两个人钻进路边一段废弃的房屋。依托断壁残垣和国军对射。格花爬上侧面的高坡观望,就像看两拨小孩在玩游戏。那指挥的军官一回头,赫然竟是前几天调戏自己的上尉。
格花火腾的冒起。反正自己没事干也没地方去,孤身一人,死或活都无足轻重。哼!臭军官不是什么好人,不如我帮帮对方,戏弄戏弄他们。
格花悄悄绕到国军背后。掏出手枪啪啪连发,枪枪直奔对方的右臂。瞬间包括中尉在内一半的国军右臂挂花。中尉回头,见一丫头。忙命人反击。格花大腿中弹,扑倒在地。她卧倒在地,一扬手又是一梭子子弹。十个国军右手全部中弹。格花在青云峰天天玩枪,那是百发百中。不过她从没上过战场,要她杀人,没有深仇大恨,总是于心不忍。破屋里的二人,见来了援兵也奋力还击。中尉见腹背受敌,而且自己的人个个挂彩,失去战斗力,只能率部仓皇逃去。回去后,中尉仔细查看,见个个伤在右臂,才倒吸一口凉气,惊叹对方枪法神准,同时也暗中感激对方不杀之恩。
破屋里的人确定对方撤走,才跑出扶起格花。
呀,小丫头,是你?
啊,是你们两个。原来是前日酒馆里,坐在临桌,欲帮他出头的那两个年轻人。
丫头,人呢?
什么人?
帮我们的人啊?
奥,诺。格花指指自己。
你?就你?一个人?二人甚为诧异。
啊。就我。一个人。格花晃晃手中的枪。
这两个人,一个是乔瑜一个就是林海。他们奉命来侦察敌军部署,行踪暴露被敌人追杀到此。
乔瑜道:丫头,好本事。你甭不好意思。你大腿中弹。我们要包扎。要不流血太多,会死的。
好的。谢谢你们。来吧。格花爽快道。
林海,你干。
林海,你背着她走。
乔参谋,为什么都是我的事?
他把他拉到旁边,对着他耳朵:我有对象,背一大姑娘,传出去,这不好。
什末?你有对象,传出去不好。我没对象,传出去,不是更不好,我还找不找对象?
林海,废什么话,我命令你背!
格花趴在林海的背上,起起伏伏。这一天,格花好像睡在摇篮里,睡在床上,睡在家里。直到另外一个镇,找到地下党组织,帮忙找郎中取出弹头。格花无处去,索性跟着二人投了他们的部队。
乔瑜拿他开玩笑:林海,看你,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清了整整一天,一天啊。不如,就娶了格花姑娘。格花姑娘,那了不得,酒量大,枪法准。女中豪杰。
哎,乔参谋,甭瞎开玩笑。人家听到了,多不好,人家格花是大姑娘。
转过身躯,格花的模样在林海心中荡漾。她喝酒的样子,打枪的样子,伏在自己背上的样子。哎,肮脏!不就背了人家一天,想什么呐。他一拍自己的额头,肮脏!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还救过你命呐,真是!可是,要是能光明正大的娶她,有什么不好呐?她一定不肯!
就是这样,林海这些天脑海里这样翻来倒去。老是想去看看格花。到了卫生队看到了格花,又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半个月后,林海找到乔瑜。
乔参谋,我,我,我。
我什末,舌头被虫子咬了?
我,我,想请你问问,问问。
问什么?
格花姑娘。
奥,我明白。乔瑜笑了。你小子。
乔瑜找到格花。闲聊几句,未待乔瑜说出正题,格花忽然道:乔大哥,我有一件事求您帮忙?
奥,说来听听。什么事?
我喜欢林海。你帮我问问,他要是乐意,我就嫁给他,要是不乐意,也不要紧。格花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乔瑜大大方方的道。
奥呀。啧啧。啧啧。
怎么了?大哥,为难嘛?
不,不,不为难,不为难。好事,太好了。你瞧你瞧。我们格花都爽气,敢说敢做。瞧林海那小子,还大男人呐孬像。敢想不敢说。哈哈,好事。乐意,乐意。那小子乐意的很。
格花终于回来了。外面烽火连天匪盗肆虐,一个姑娘家的,一直是芸儿和红婉心里悬着的小瓶似的晃晃悠悠。这回这个瓶子安然落地。叽叽嘎嘎很久,芸儿才见门外还站个男人。
姐姐,奥,他,我家的。魏大山。过来啊,我成家了。
啊,真好,真好。格花。姐姐真高兴。
在芸儿眼里,这是个沉稳的男人,安静而从容。格花是活泼的妹妹,就像一个皮球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来。这男人就是一根粗壮的木桩扎在地上。仿佛有一根细绳子,一头栓住木桩,一头拴住了格花,格花从此有了沉稳的骨子。
说起飘荡的日子令两个姐姐几度眼圈红润。我去看了姨娘和小弟。我爹给她置办了几间房子。我们先落那儿。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混不下去,就走。
嗨。妹子,说的傻话。不能走。这么多年,你一个人飘荡在外,我两个甭提多担心。哪有混不下去的。药店正在请人做药膏子。刚好,你来,我们三个一块干。就像当年做衣服铺子那样。在一起多热闹。魏大哥嘛,要是愿意,也帮我们采购,运输,打理草药。要是呢,魏大哥,还愿意到部队干的话,那更容易,和你中英哥光宗哥说下就行。哪有混不下去的。再不准走了。今个到我家吃晚饭。一起的。
聚会大多在红婉家。继白是总司令太忙,不便打搅他,还有就是来往的人太多,扎眼不自在。大家正聚在一起吃的热闹,继白来了。
回到家,冷锅冷灶,都跑这热闹了。说着一把把晴儿抱到腿上亲一口。
嗨,嗨,你就知道疼妞妞啊。芸儿道。
就妞妞值钱。看你们两个,整那么多小子出来,五个,不值钱。来,妞妞,亲叔叔一个,哎,乖!
吆。你不提前说一声,我们等你了。红婉道。光宗哥没回来?
饭后,女人在院子里织衣聊天,孩子们跑着打闹玩耍。
魏大山说自己是中央军校毕业的。在南京部队打散了,就跟格花回来了。继白心中略微诧异。军务过于繁忙,就先回去了。悄悄嘱咐芸儿早点回家。待芸儿推门进房间,继白跳起来,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
怎末这么迟!叫你早点回来。
别闹。有事呢。格花给个东西给你。说着拿出个细细的布条卷。继白接过来扔到桌子上。
管他呐,难得回来早,你回来这么迟。继白拽了灯。
芸儿伏在继白的胸脯上。用手指戳着他的腮帮子。这么大年纪了,这么还毛手毛脚的,像个愣小子!
嗯,愣小子,愣小子才好呐。你就是小姑娘,我就愣小子。就这样,一辈子,多美气。
今天回来这么早?
回来,想报答你啊。
去!
真的。芸儿,报答你。你捐给25师12师的鞋子,给我争了脸。25师戴师长要过来亲自谢谢你呐。被我拒绝了。
啊,我卖了家当,还不值个谢?
不是。我总司令的老婆,哪能谁想看就给看的。我老婆这么好。又捐鞋子,有捐药膏子。黄贵今天在会议上,特意说这事呐。感谢总司令夫人,说你了不起,疏财抒国难,巾帼女英雄呐。我沾你光,听着脸上亮堂呐。
芸儿道:中英哥。什末光不光,还提什末巾帼英雄。人家拼死拼活跟你一个司令干。你哪能让别人鞋子都没得穿?我是你老婆,我自然得帮你。人家要是受伤,你哪能不敷药,看着人家受罪死掉?我家世代为医。救死扶伤,哪能吝惜财物。以后叫黄司令别拿这说了,这都是应该做的。
要不说呐。别的长官夫人,哪有我家芸儿这气魄!
哎,芸儿忽然翻身拿起桌上的布卷。甭说没用得。你看看。格花特意给我的。叫一定不让别人看到,怪神秘的。
奥。继白随手取过布卷。布卷如半截笔杆,卷的细致小巧。他打开来。里面卷一张纸片,寥寥几笔:扛沙包的,扛不住了?哈哈。记得我们的赌约。
继白一激灵,像听到起床号似的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灯光左看右看。这语气,内容和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他来古城?
怎末,魏大哥有事?芸儿看他聚精会神,猜到八九分。
嗯。这事,我来弄,芸儿你不要参和进来。另外,格花没事,天天和你们在一起不要紧,他男人,你告诉格花,没有我通知,不要到红碗家去。
嗯。你们打仗的事我不管。中英哥。答应我,不伤害格花和魏大哥。你杀了格花的爹,我一直亏欠着格花。
芸儿是聪明的。中英笑了:遵命,夫人。我绝不会伤害格花妹子。黄贵说了,现在夫人是长官的长官。老婆的话就是圣旨。
去。还有个司令相。还有,你得护好自己,我担心呐。
唔。继白熄灯,钻进被窝。老婆,放心,我一个总司令,没事的。一个警卫排保护我呢。明天晚上,你让格花和他男人到红婉家吃饭。
光宗去25师了。张鹏见长官一天老是来回踱步,咬着枣子也心不在焉。到了晚饭点就直奔光宗家了。
继白仔细打量魏大山。这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
你到底什么人?
陈队长司令部的作战参谋林海。
继白点点头。
你和格花?
真夫妻。偶然的机会。在徐州会战时,我们便衣侦察,被蒋军追打。她出手相助。她受了枪伤,无处去,就加入了我们。后来,我们就结婚了。林海简单的介绍。
你来的目的?
将军。他从衣兜夹缝里拔出一封信。陈队长给您的信,信中说了。
继白握着长江的信,思绪万千。
老弟,记得打的赌。你输了。过来吧。
第一:南昌已在我们掌中,不打,就是等你这边,给你时间。
第二:国军败局一定。古城,长沙,局部可以一战。但国军必败。武安一战,出乎意料,你把凌总打的没脾气,却是厉害,为黄埔一期争光啊。今非昔比,国军大势已去,古城一定守不住,不过是双方死伤多少罢了。
第三:古城,长沙,乃老弟故土。战事一起。以你的堡垒战术,治军之道,长沙,古城必成焦土。面对乡梓故亲,情何以堪?
上头给我7天时间。7天内,给我回音,我就上报中央,配合你。7天没有回信,我军即拿下南昌,直逼古城防线,进取长沙。
老弟,一定过来!仍赌服输,不许抵赖。切盼,切盼!
另:来人林海是我部参谋,可留在军中做联络。
自幸逢白先生初试革命,后偶遇长江奔向黄埔。追随孙总理蒋校长,铭记三民主义,多年来九死一生,浴血奋战。黄埔梦想,七州荣光,激励他奉献自己的青春年华。自己也从一个穷小子放牛娃,变成了国军中将兵团司令。若要他抛弃这一切,官位权力,荣誉理想,和年轻时洒下汗水和热血,确实难以割舍。可是如何呐?自己空有一腔抱负,累累战功,却得不到重用。一期的同学,胡金鸿杜铁等早已飞黄腾达,自己却徘徊不前,从来不是主力嫡系,甚至屡遭排挤。忠心耿耿有谁赏识?山娟死了,月华死了,多少手下,均成白骨累累!就算再打下去,打几个局部胜仗又怎样?徒然让手下牺牲罢了,委员长会对这支非嫡系军团另眼相看?不会!杨长官也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他的私人武装,紧紧攥在手中,支撑自己的腰杆子罢了。
总理已逝,校长变了。派系林立,你争我斗。到了党国生死存亡的时刻,陈长官,杨长官依然不顾大局你争我夺。如滔滔江水东流,国民党大势已去。继白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几多不舍也几多心寒。
可是,他们能容得下我范继白?武安之战,双方将士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我身上背负着他们累累血债,他们会诚心容我?陈大哥行,别人能行?不行。
思前想后,继白睡不着。芸儿在他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他怕扰着芸儿。轻轻起身,来到前院。唤醒张鹏,来到司令部。乘着灯光铺纸挥毫笔走游龙。
张鹏到天快亮见继白熄灯,自己方和衣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