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特很想问她:你知不知道这是赌命的举动?
可看着谢琅的神情,他就知道,她自己是知道的。
罢了,她对柯卡塔的判断倒是很精准——这位把持军部权力多年的S级能力者太过多疑,若是真需要她去做什么“容器”,她这么直愣愣地撞上去,他恐怕还得多掂量一段时间,她的性命一时无忧。
只是之后呢?她该怎么办?
不再年轻的行政院院长疲惫地叹了口气,没再劝她,只是温和道:“你最好能活着回来。”
谢琅朝他笑笑:“当然,我还想进议会、进行政院。”
她点到为止,看阿南特微深的眸色,没再多说,只是直接撤去了对监听设备的屏蔽,安静地听老院长骤然扬起的、欣喜的声音:
“小鸣玉?”
西奈津收拾着手里的东西。
老院长阿南特退休的想法日渐强烈,这些日子她都在有意识收拢他手上的事务,算是为自己揽下更多继任的筹码。
“嘶……”
事情做到一半,一阵剧烈的头痛随之袭来,她心情烦闷地按了按眉心,又顺着眉骨的走向往外揉,总感觉自己最近头痛的频率实在是有些太频繁了。
或许该去系统检查一下?毕竟备在办公室里的医疗仪都没检测出来什么不对。
但最近事情确实繁杂,父亲的大事也已经到了关键期……
西奈津喝了点水,静静等待这阵头痛过去。
这回有种什么东西啃噬大脑的痛感。她冷静评判,却又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东西会啃人脑子?首都星又见不到虫族。
头痛很快消弭,她心神重新回到工作上,然而刚沉浸片刻,扣在耳朵上的耳麦里便传来了让她惊异的呼唤。
……“小鸣玉”?
西奈津神色略沉,很快又闪过无与伦比的惊喜。
这不正是养父提到过的、需要找到的人吗?
实话说,谢鸣玉本该在几个月前就被留下来,只是那会她不在,末了听说消息的时候,才知道凯布里私下把浑浑噩噩的谢鸣玉扔上了前往银冕星系银青星的飞船,甚至添油加醋般给她安上了近千亿的负债。
西奈津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养父的授意,但她清楚,放任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年轻女孩搭乘最普通的四人舱是极度危险的——就算飞船四人舱内卧室各自分离,可谢鸣玉暂时没有自主活动能力,在飞船上待上两个月实在过于危险,所以她做主给谢鸣玉升到了单人舱。
养父说过,她在某些时候有不合时宜的软弱。
西奈津闭了下眼。
她并不认为这是软弱,而是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所引发的分歧——譬如俯瞰与正视行政院大楼时,映入人眼底的景象都不相同,不同性别对待各类事物的看法也总存在差异。
只是她表现出来的不同不很明显,而这被那位阁下归结为“软弱”。
实际上这个词汇与西奈津搭不上边,她是行政院内最严苛的副院长,做事虽算不上是一板一眼,却也严密、谨慎、果断,让人无法挑出错处。
可她现在一时无法决定,是不是该将谢鸣玉带到养父面前去。
谢鸣玉——32-IX奥菲乌克斯是联邦难得一遇的天才,平心而论,她更希望她能够为养父所用,发挥自己的用处。
但西奈津也知道,在经历一系列由凯布里安排的追杀后,奥菲乌克斯不太可能接受养父的招揽。
可或许呢?
或许养父能说服她?
她怀抱着这样的心理,想到这或许也能算作“软弱”,不由微微叹息。
下一瞬,她目光突兀顿在窗边那盆有些枯萎的绿萝上,手指无意识收紧,将纸质文件的一角捏出极深极重的折痕。
这盆绿萝西奈津养了很久,几乎是她搬进行政院大楼后就养在窗边。随着她权位的日益提升,这盆绿萝也越发显得苍翠欲滴。
可她现在一眼看过去,却发现了不少枯黄的叶片。
——不会是缺少修剪、打理的原因,行政院大楼内的环境系统极为智能,会根据工作人员需要,为他们打扫办公室乃至公共空间,同时也包括驯养植物这一项。
绿萝这段时间的培育报告还呆在她光脑界面上最醒目的位置,西奈津忍下这种没来由的慌张,点开报告文件。
一切如常,浇水、施肥、光照、温度、通风……都很适宜。
它为什么会突然枯萎了?
西奈津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猛烈的龙卷已经无声无息地向她靠近,想将她卷进风暴当中。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用来和养父联系的通讯器亮了起来。
微弱的、荧白的光线照不亮西奈津的面容,她怔怔然看着弹出的光屏上,一行黑字浮现,像是一张骤然压下的大网,紧密地将她笼在下方:
“津子,把她带来见我。”
办公室内亮白的灯光闪了两下。
谢琅倚在沙发靠背上,在利用研究院大楼的AI系统窥看西奈津动向的同时,也在听阿南特与阿图尔奇克·彼什科夫的对话。
全息投影正巧落在她身前不远,却又巧妙地将她遮挡在身后,叫这位警备司司长难以发现她的影踪——全息投影不可能转身,彼什科夫也只会看见阿南特一个人。
“事态非常糟糕。”警备司司长的声音足够粗厚雄浑,一如他的体格:他身高看起来得有两米四、两米五左右,雪白的短发显得有些毛躁,肌肤呈小麦色,虬结的肌肉包裹在银白的军警制服下,让他看上去仿佛一座铁塔,又像一头有着白色毛皮的巨熊。
他沉声说:“太尊舰失去踪迹,北极舰正在独自对抗天枪舰与星盗团。从中将明筠发回的通讯影像看,现场或许有大批量的虫族。”
“柯卡塔主/席目前在疗养院调养,源尚明……啧,这家伙不在,项盼山、凯布里还有梅耶我都联系不上。”彼什科夫简单总结道,“老家伙,我们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阿南特头痛地按了下鼻梁:“正巧,我这里有份消息,有些人恐怕已经被虫族寄生了。”
谢琅骇然色变——她现在可没屏蔽掉监听设备,这设备的数据终端经过追踪是在西奈津的身上,可谁知道柯卡塔那里能不能听见?
阿南特这是在陪她玩命!
她隔着彼什科夫半透明的全息影像怒瞪阿南特,得到老院长一个安抚的眼神。阿南特两手交叉,虚虚挡住下半张脸,很轻微地说:“你让明中将注意些,天枪舰上既然都是这类东西,保不齐她的北极舰上也有。”
彼什科夫很不爽地嗤了一声,低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虫族寄生人体……基因信息,是15-III菲克达搞出来的?”
“不。”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他,那他就没必要去参与奥菲乌克斯的项目。”
“老家伙,我要‘华盖’的权限,起码能……”
一阵悠远、深长的钟鸣盖过他的声音。
这钟声足足响了七声,谢琅虽不知道它究竟代表什么,脸色却也微变。
——这与先帝去时钟鸣何其相似!
她目光重又落往阿南特的方向,发觉行政院院长正吃惊地张大了嘴,神色悲恸间还有几分茫然。
谢琅几乎立刻确定:这就是丧钟。
只是这丧钟为谁而鸣?
阿南特颤着声音问:“是哪位……上将?”
彼什科夫暂且也没有头绪,声音略显焦躁:“我还在等消息。”
然而一道年轻的女声很快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引得彼什科夫不由疑惑地“嗯?”了一声。
“是第一军团的泽维克上将。”
他注意到阿南特的视线显得极为悠远,似乎越过了他的投影,望向别的方向。
这老家伙的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女声……是谁?
“两位。”那道女声中夹杂着深呼吸的气音,让她说出的话略微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包裹在白雾里,“虫母奎特携子裔在第一军团后方现身……大型战舰‘宗’倾覆。”
“宗”是泽维克惯常乘坐的舰艇。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谢琅感觉呼吸这一动作一时变得极度困难,不由难耐地扯了一下领口。
难道是她判断失误了,虫母其实不在柯卡塔身上?
还是说,他们达成协议,虫母在前线帮助柯卡塔扫平可能的障碍?
对了……
霍里斯!
霍里斯还带着勾陈隐藏起来的那支影子舰队往前线去了,岂不是会直接和虫母奎特撞上?
……是她太过心急了吗?
谢琅一时觉得头晕目眩,连彼什科夫匆匆挂断全息通讯都没发现。
窸窣的衣料摩挲声传来,一只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落在她额头上。
谢琅勉力睁开眼睛,瞧见阿南特担忧的目光:“你还好吗,孩子?”
我……她张了张嘴,那股曾经在梅耶飞行器上体会到的挤压感再次出现,似乎要将她肺部的空气全数挤出去。
眼前白光频闪,隐隐有一个狰狞的异形影子出现在阿南特后方,那双冰冷的、血红的眼睛仍然紧紧盯住她,像是尖锐的钢钉,要将她钉死在地。
异形影子、两对触角、三对翅膀……
这是……
谢琅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要将巨影映在眼底。
恍惚中,她忽的听到了房间门开启的声音。
压迫感随着能力的下意识激发如水流去,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复正常的样子,谢琅猛然接住被睡衣能力瞬间放倒的阿南特,看向门的方向。
一道伶仃细瘦的影子正立在那里,手中举着的,是一把前端正泛着冷光的枪。
……西奈津?
我的能力居然没连她一起放倒?谢琅一时愕然。
下一瞬,冷光电射而出,直朝她前额扑来!
谢琅下意识想要躲过去,又想起自己得想办法混到柯卡塔身边,西奈津无疑是个很好的跳板。
于是她按下躲闪的动作,只用勾陈的数据屏障无声挡去了大半射线,只余下难以对身体产生伤害的一点没入额心。
——是令人昏睡的东西,削弱太多已经难以起效了。
她作势闭上眼睛,实则开启了隐形摄录设备,静待西奈津走近。
直觉、加上方才身体的不适感似乎隐隐在告诉她,虫母不会在前线。
它……或许就在首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