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空,他是谁?”
看着挑水回来的小师弟屁股后头莫名其妙就多了个人,安乐寺众僧均是不解问,还未等释空回答,在他身后那人便抢先一步回答:“在下乃自太行山脉而来云游僧人。”
释空愣了愣,面无表情拧过脑袋,这才现在自己身后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下一身黑色勾金华服,身着素色僧袍,那一头银高高束起——此时,那一双邪性红色瞳眸变成了隐约的深褐色,就像是风干之后血液的颜色……
看着叫人觉得怪不舒服的。
只是褪去雍容华贵,男人下颚微微扬起,颈脖修长,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倒是真有一些修行者的孤傲之意。
“云游僧人?”众僧不约而同看向男人的银。
“带修行。”烛九阴笑容不变,“听闻安乐寺乃金陵乃至附近地域最富盛名寺庙,所以前来叨扰清修,只求能在此参悟佛法,得悟开化。”
释空愣了愣:“你要留下来?”
烛九阴反问:“本……我不能留下来?”
释空不说话了,而介于烛九阴那气势与气质双并重的压力下,安乐寺众僧居然也没质疑他说的话,还真的都相信了他是位带修行云游僧人的鬼话……他们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待烛九阴缴纳了留寺清修的伙食碎银后,便无丝毫阻拦的入住——
烛九阴大摇大摆往厢房里桌子一坐,头也不抬便问:“山下最好的酒馆叫什么名字?
释空:“……”
释空总有一种自己的引狼入室的感觉。
如若说曾经的他还相信所谓“妖也有好妖”,经过慧海之事后,他对世上妖怪再无信任感可言……于是对于烛九阴的问,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道:“出家人戒酒忌荤腥。”
“所以呢?”
“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别在这里乱来。”
“否则呢?”
“我就同师父揭穿你是只妖,让他将你拿了去。”
“喔,你那日还乖巧地同本君说,妖也有好妖,如同本君这般的若是无辜被捉了去,倒是也算可惜……”烛九阴大摇大摆地翘起二郎腿,“就怕你这心软的小和尚,舍不得。”
“我舍不得?”释空笑了笑,“你试试?”
烛九阴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有诡异气氛弥漫开来,眼神交汇时火花四溅,没来由便让人觉得一阵压抑……此时,在门外捧着干净被褥的和尚用肩膀顶门进入,见房中二人人人坐在床边,另外一人远远站在桌旁,莫名道:“干嘛呢?释空,你倒是带客人在寺里到处走走参观一下。”
释空一愣:“又是我?”
那和尚也是一愣:“不然呢?”
人到底是释空从后山带回来的,后续事项大家便默认也成了他的活儿——于是虽然非常不情愿,释空还是带着烛九阴在寺庙里逛了一圈,说说哪儿是佛堂,哪儿是经书房,哪儿是休息室等……也耐心说明了哪部分只供寺中僧人使用不对外开放,好在那也只是一屋子别的经书,烛九阴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趣。
经过前院的时候,从众位香客之中经过,烛九阴虽一身僧袍打扮,却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前来祈福姻缘之类的年轻的姑娘,看见烛九阴这般俊俏,皆是双颊含羞,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那位大师是谁啊?真是俊俏。”
“释空往那一站都叫他比下去了,呀。”
“说什么胡话,看见他身上的僧袍了没,人家大师是出家人——原来僧袍都能叫人穿得那样好看。”
当烛九阴似乎有所感转过头对她们笑,那群姑娘更是直接骚动开来——
“呀,他冲我笑,他冲我笑呢!佛祖果然灵验,小女子觉得自己的缘分过来已经到来!”
其中一个姑娘的声音传入释空耳朵里,那叽叽喳喳的吵得他脑仁疼,本就心情欠佳,他嘟囔了声“阿弥陀佛”,直接伸出手便拖着身后那人往后院走去——好在那人也是乖乖让他拖着走,直到二人来到后院跟前,站在来来往往、手执许愿红绸的善男信女之间,释空才嫌弃似的扔开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烛九阴问。
“自己没长眼睛不会看?”释空道,“一棵树。”
“一颗相思树啊,”烛九阴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只是笑眯眯道,“小和尚带本君来这样一颗树下,莫非是要当场与本君结下良缘,许愿百年好合——”
话还没说完,便被面前的小和尚跳起来一把捂住嘴——被那因为整日摆弄佛珠也沾染上淡淡檀木香的细嫩手指覆盖住,烛九□□角勾起的弧度变得更加清晰,那深褐色的瞳眸也稍稍眯起,他突然冲着那小和尚的手心恶作剧似的吹了一口热气。
“啊!”
释空被手掌心的湿热一惊,正要缩回手,此时男人微微弯下腰,伸出手将小和尚的纤细手腕握在手里,将那眼瞧着就要跳远的人拉至自己身边,淡淡地问:“这树有多少年份了?”
此时,俩人挨得极近。
男人高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小和尚的。
“很多年前,刚刚建寺时,摩珂菩提寺曾赠释迦摩尼佛顿悟成佛的那菩提树分支一支予以寺庙中栽种,起初那颗菩提树枝繁叶茂,生得极好,奈何一次雷雨天,天雷将雷雨劈坏,众人以为那树就此要枯死,却没想到雨过天晴之后,从枯木桩里莫名长出一株生机勃勃的新芽。”
“喔?”
“便是眼前这棵相思树——曾听说先皇与先后便是在这棵树下祈愿相遇,于是这树便成了善男信女的聚集之地,然而这树从出现至今,也有约一千三百年历史……”
“一千三百年?”
“是。”
男人垂着眼,释空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只是周围的人们倒是看过来——只见两位身着僧袍的出家人相互拉扯,挨得极近,暧昧气氛四溢……然而奈何两人的神情都极为自然,反而叫人觉得是否是自己思想误会……
“你先放开我。”释空提醒道,“很多人看着,你挨我这么近,我没办法好好说话。”
烛九阴放开了释空。
小和尚活动了下手腕,稍稍退开来:“以后有话直接说。别动手动脚的。”
“是你先跳起来捂本君的嘴。”
“是你先胡言乱语说荤话。”
“这不怪本君,本君只是瞧着这树下气氛正好,站在泥土之上都有一种想要恋爱的冲动。”烛九阴笑了笑毫不正经道,“脚底下的树根之中流淌着叫人动情的血液呢。”
“胡说八道。”释空瞥了烛九阴一眼,“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我便走了。”
“本君是在好好说话呀,”烛九阴笑着说,“说得还不够明显吗?本君说这相思树是活的——因打从生来便生长在寺庙之中,常有僧人于树下念佛诵经禅悟佛理,久而久之,整日耳目熏染变成了妖,而且是一只参透了佛理、由佛理而生的树妖,有何奇怪?”
释空愣了愣,没想到烛九阴只是看了眼却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来——
而想到慧海遗体那绷带之下,似乎曾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束缚的淤痕……
释空抬起头看了看这枝繁叶茂,伸展开来几乎要遮住大半后院的相思树,树枝扭曲蜿蜒,犹如蛇形——
“那晚出事之前,我确实见到慧海师兄来了后院,而且还隐约听见了类似哭泣的声音传来……”
“哦,你没去看看?”
“……”
释空咬住下唇。
“不过还好没去看,免得看了你这幼小的心灵怕是要受到什么创伤,大乘佛教,显宗讲究三无量劫方能成佛,然而密宗却最漫长十三世便可成佛,你说这相思树一千三百余年,怕是正好时间对得上——”
烛九阴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安静了下来,他愣了愣停下来转头去看,却现不知道何时,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和尚已经跪拜下来,对准了相思树下某个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几个头——
那光洁白皙的额头磕碰到地面上,沾上了碎石尘土,还隐约压出血痕,足以见得他用力不小。
烛九阴眼中慵懒一顿,微微蹙眉,单手将还要继续跪拜的小和尚将地上拎了起来,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淡淡道:“那晚哪怕你真的跟进了后院,那个修密宗的和尚该死早晚还是会死,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是我的错。”释空双眼直道,“哪怕慧海师兄只是多活几日——”
“又如何?还是要死。”烛九阴不耐烦了,“所以本君就讨厌你们这些秃驴,总是叽叽歪歪觉得什么破事都有你们的责任……”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那相思树——
看也不看便直接跨过护栏,踩着满地落下的相思红豆和枝叶来到树下,抬起手,状似不经意地在那棵树干上拂过……
周围的寻常人并未察觉有何不同。
但是释空却在那一刻,仿佛看见巨木颤抖,几枚树叶飘落,那树木仿佛在出巨大的痛苦呻.吟……
“怎么了?”他问烛九阴。
“给上了个印记,树与妖本为一体,眼下先找到那混入寺中扮演和尚的妖僧为真,本君这一下够他喝一壶了。”
烛九阴收回手淡淡道。
而此时,两人对话之间,突然从树上树梢茂密之处又传来一阵颤抖,紧接着,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探了出来,慧能和尚的脸出现在树下两人的视线中——
“释空?你怎么在这?”慧能看似惊讶,“他是谁?”
“慧能师兄?”释空眼神变了变,“你怎么在这?”
“今日连日噩梦,夜夜听见慧海在梦中与我说话,睡不安稳,今日来这树下清扫,反而觉得身心宁静。一时忍不住便爬上了树梢指望睡个好觉。”慧能跳下树,笑了笑,“结果就做了好梦。”
“什么?”
释空盯着慧海,只见他面色难看,眼底有可见青黑——确实是精神萎靡,几日没睡好的模样。
“我梦见慧海站在树下,笑着叫我安心,说他得以悟道,先一步往佛国而去啦。”提到好友,慧能那麻木的双眼亮了亮,“他笑得好开心。”
释空沉默,此时目光被慧能稍乱的领口吸引去——扯开的领口下,隐约见一小处红痕。
此时似乎感觉到释空的目光,慧能嘟囔着“但是树上蚊虫就是有些多”一边伸手将那领口调整至整洁,然后又冲着释空笑了笑,转身对烛九阴点点头,便错身离去……
释空侧身目送慧能离开,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人稍稍弯下腰凑在他耳边道:“看他佛珠。”
释空下意识看去,果不其然只见缠绕在慧能左手佛珠比寻常又宽松一些——除却跟慧能这些日子连日消瘦有关,怕也是因为……
佛珠多了几颗。
“如今已至深秋,那红痕可不是什么蚊虫叮咬。”烛九阴懒洋洋道,“那可是吻痕呢,哎呀。”
“什么东西?”释空一愣转过头问。
烛九阴也愣住了,他盯什么稀奇物种似的盯着释空半晌,突然二话不说将他拉至角落——待周围无人,还不能小和尚做出反应,男人便顺势将牵着他的手腕放至唇边,轻轻一咬——
释空吓了一跳。
当男人冰凉的唇贴上他的手腕,牙齿轻啄,舌尖伸出在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滑过……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片刻后,男人放开他那留下一处红痕的手腕,紧接着伸出舌尖舔舔唇角,笑道:“这就是吻痕。”
释空:“………………………………”
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蚊子咬似的红痕看了一会儿。
又抬头看看站在自己跟前笑得像个狐狸的男人——
良久。
啪!
“哎哟!你打本君作甚?”
“淫妖!给我滚出安乐寺!”
“不是你自己问吻痕是什么么?本君这是给你传道授业解惑,现场教学……挨,还想打!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得寸进尺本君警告你——”
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