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可疑的动静打破了御书房外的安宁。
李德满脸不快的从房内走出,斥责的话刚到嘴边就被禁军侍卫五体投地的滑稽姿势吓了一跳。
“皇上正与相爷商议国家大事,你一小小奴才竟敢到此惊扰圣驾?”
侍卫狼狈的抬起脑袋,这一抬,他凌乱的衣衫一并映入了李德的眼帘。
“谁干的?”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在禁宫撒野?
“是蓉妃娘娘,卑职等奉旨看守若凌居,方才有药童前来传旨,说是奉了圣谕,特地为娘娘送药。”说到这儿,侍卫的嗓音几乎带上了几丝哽咽。
李德细细一想,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娘娘得知皇上赐下补药,不知何故,盛怒至极,不仅把药扔了,还要闯出寝宫,向皇上讨要说法,卑职不敢抗旨,更不敢和娘娘动手,所以才会弄出现在这副样子。”想他堂堂禁军侍卫,何时受过这份屈辱?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被动挨打,想想就憋屈!
李德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响都没能把这消息消化掉。
一介宫妃对禁军拳脚相加?
他下意识瞧了瞧天空,嘴里喃喃着:“今儿没下刀子啊。”
“公公,您快向圣上通传一声吧,若是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啊。”侍卫重重磕了个响头,想到滞留在若凌居外与蓉妃周旋抗衡的同伴,面上急切更浓。
“你等着。”李德火速回神,刚一扭头,便撞见了不知何时悄然来到门前的天子。
偷偷打量了帝王黑云遮顶的面色,小心肝当即抖了抖。
妈呀!主子怒了!
他慌忙放轻呼吸,垂目装死。
低沉凝重的气息从帝王身上散出来,如泰山压顶,让在场诸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摆驾若凌居。”话似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
沈濯日看也没看背后尾随而出的老臣,冷着脸拂袖离去。
若凌居外,场面一片混乱,十八名侍卫以身作墙,堵住出路,人群里,一道灵巧的身影正费尽的左窜右逃,试图从中杀出一条康庄大道。
踢、踹、抓、挠,各种手段接连送上,可这些人仿若是敢死队的化身,宁肯受伤,不肯让步。
“呼”
再度闯关失败,她一捋额头垂落的丝,气喘如牛的退回院中。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们,少在这儿挡道!”丫,遇上不会还手的家伙,这架怎么干?完全不好意思用全力好么?
“圣上有旨,卑职不敢不从。”一成不变的回答再次点燃唐芯的怒火。
好想揍人肿么破?
喷火的目光挨个扫过这帮愚忠的侍卫,咬牙怒问:“你们真的不让?”
回应她的,是十八‘铜人’笔挺的身姿。
“……”额角凸起的青筋狠狠抽动几下。
就在侍卫们以为她会起下一波攻势的时,唐芯忽然变了脸。
“成,你们也是奉命办事,我不和你们计较,你们派个人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他!请皇上务必大驾光临。”她不能找山,总可以求山来找她吧?
等冷面神过来,他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侍卫们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都已经让步了,你们还想怎么着?”妈蛋!她只想讨个公道,有这么艰难么?
“主子,算了吧。”小春感激的看了侍卫一眼,随后,轻轻拽了拽唐芯的衣袖。
以主子眼下的心情,真见着皇上还不得闹翻天?
“皇上差人送药,是为主子好。”
“我看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唐芯扬手挣脱了小春的束缚,“什么活气补血,你看我这身板,这面色,像是有病的人吗?别人拿的是金银玉器,美味佳肴,可我呢?只有吃不完的补药!是药三分毒,你说他安的是哪门子心?你少替他求情,这事儿我和他没完!”
抑扬顿挫的一番指责,震得众人耳膜嗡。
小春刚要张口说些什么,余光却先一步瞥见院外渐行渐近的龙撵,腿霎时软了。
“主……”
“主你妹!你怕他,我可不怕他,啥事不讲个理字?他扣我用度,扣我吃的喝的,我要不讨个说法回来,他真当我好欺负呢,”枉她把冷面神当作好人,阿呸!他就是个黑心肝的小气鬼!唐芯说得正起劲,浑然没现小春那副几近崩溃的表情,“等我见到他,你看我不……”
“你不什么?”冷冽如刀的声线,从后方传来。
唐芯头也不回的说:“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怪!”
“爱妃想和朕比划拳脚?”嗓音比之方才冷了三分,隐隐透着一股风雨袭来的危险味道。
唐芯后颈一寒,卧槽!这声音……
她机械的转过头去,一张放大的容颜刷地刺入眼中。
“哇!”
尖锐的叫声令沈濯日倍感不悦,他嫌恶的后退半步,冷眼看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的女人。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马勒个蛋,吓死宝宝了!
唐芯赶忙拍打胸口。
“爱妃说得兴起,岂会察觉朕的到来?”沈濯日冷笑一声,“更者,朕若经传召,又怎能听到爱妃的心声?”
迎上他暗藏杀意的视线,唐芯的气焰不由弱了几分。
“朕巴不得爱妃早死?”他幽幽问道,一双大长腿往前迈出。
久居高位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袭向唐芯。
她弱弱的缩缩脑袋,眼神左右漂移着,就是不敢看他。
“朕没安好心?”
挺拔如山的身躯更加逼近,一层阴影从唐芯的头顶上落下。
她支支吾吾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打得朕满地找牙?”沈濯日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的窘态,眉宇冷峭,不染一分温度。
唐芯彻底恹了,她哪有想到冷面神会突然驾到啊,要是知道,她保证会用更温和,更委婉的口气。
“蓉妃。”沈濯日厉声高喝,“辱骂天子,你可知是何等大罪?”
她既存心找死,他若不从了她的心愿,岂不是白费了她一番唇舌?
唐芯愕然抬头,撞入了那双冰封的寒眸里。
他真的想杀了她……
心微微一涩,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鼻尖。
“皇上啊——”鬼哭狼嚎似的高喊声响彻院子。
大门口堵着的侍卫齐刷刷打了个寒颤,无法将痛哭流涕的某人与之前叫嚣着要和圣上对拼到底的女子联系在一起,画风完全不对!
沈濯日嘴角抽搐的看着腿上可疑的挂件,尤是在见到龙袍衣摆上,那一团五彩斑斓的彩汁后,本就阴沉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
“松、手。”
“我不。”松开她的小命就玩脱了。
唐芯匍匐在地上,紧抱他的小腿不肯松开。
“皇上,您误会臣妾了,臣妾对您的心,苍天可见,给臣妾一百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对您动手啊。”
黑眉往上一挑,强忍下一脚踹死她的冲动,沉声问:“爱妃是在质疑朕的耳力?”
“臣妾不敢。”能说她恨不得这货得上暂时性失忆症么?
“朕看你是敢得很。”沈濯日冷哼道,面色愈变得不善。
“咳,”某人心虚的扯了扯嘴角,眼睛咕噜噜一转,不能和他硬碰硬,她得换别的招。
搂住他小腿的爪子缓缓松开了。
沈濯日即刻抽身,后退三舍。
“您是真龙天子,您若不念旧情,一心想揪住此事不放,臣妾也无话可说。”唐芯哀凄凄地抹了下眼角,混花的妆容又添了一笔浓浓的黑色,“可臣妾不服!臣妾没日没夜盼着皇上驾临,皇上您自个儿说说,打从臣妾被禁足在此,您来过几回?”
她似豁出去一般,抬眸直视沈濯日。
那决然的姿态,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您知道苦守空窗的滋味吗?臣妾自知姿色平平,与宫里的姐妹们相比,更是一无是处。”
双眸危险地眯起,自贬这种事,不像是她干得出来的。
“皇上日理万机,没功夫搭理臣妾,臣妾能理解,可臣妾是皇上亲封的妃子,就算臣妾再入不得皇上的眼,皇上贬了臣妾的位分就是,何需任由旁人欺辱臣妾?每每想到皇上的冷漠,听着下人们说三道四,臣妾这颗心就好痛!”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痛苦的捂住心口,脑袋低垂着,满脸落寞。
小春悲从心起,忍不住捂嘴泪奔。
“臣妾一直忍着受着,只为了不让后宫生出乱子,可今天,臣妾已经忍到了极限,皇上!”她忽然提高分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臣妾已闭门不出,可有些人不肯放过臣妾,特地来此落井下石,臣妾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见到那些人到此来炫耀得到的赏赐,臣妾的心在滴血啊,您让臣妾怎能不怨?怎能不怒?”
“是,臣妾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就是拖下去砍一百次脑袋,也不能洗清臣妾的罪过,但这何尝不是人之常情呢?”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冲着沈濯日郑重叩,“爱之深痛之切,臣妾今时今日的失态,正是因为深深爱着您,若皇上要因此治臣妾的罪,臣妾甘愿受罚,只求皇上赐臣妾一个痛快,臣妾不想再品尝遭人奚落,被人笑话,连一个小小的宫女、太监都能骑在臣妾头顶上,肆意践踏的滋味了。”
院中鸦雀无声,好些侍卫面露不忍,他们忽略了蓉妃过去的种种恶行,记住的,仅是眼前这个情真意切、求而不得的可怜女子。
“呜呜呜……主子……”小春泣不成声。
“小春!”唐芯直起身子,一把将她抱到了怀里,放声痛哭,“是主子没用,主子对不起你,害你跟着主子受苦了。”
她一边嚎啕,一边不忘用余光打量帝王的脸色。
哼哼,他要真敢下旨重罚她,分分钟被舆论压死!
沈濯日冷看这对主仆一唱一和演戏,默不作声。
唐芯嚎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见他的态度仍无松动,不自觉着急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装什么深沉!
眼刀忽地刺来,与她偷瞄的眼神撞上。
唐芯哪还敢东张西望?大力抱住小春,扯着嗓子继续干嚎。